不知各位对于如厕这件事儿怎么看,但对我而言,这可是一件等同于饮食起居的大事,很是值得为之挥洒笔墨一翻。
人为何会快乐。目前大抵的说法是,欲望得到满足就是快乐之源。比如说,披星戴月一整天没能停下一刻的上班族们,他们退勤之时往往形如饿莩,饥肠辘辘。这个时候如果给他们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拉面,想必饱腹的快感令他们畅快释然。又如强忍情欲,闭关修行的清教徒,即便心中的信仰一时半会儿铸就了欲望的枷锁,可本能的力量却远超预期。当他们能与异性肌肤相亲瞬间,温暖的触感和情愫的爆发难道不比千年后的极乐世界唾手可得?意思是说,强烈的欲望得到了瞬间的满足,这就是人类愉悦这栋摩天大楼的奠基石。
可能很少有人会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我认为如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大抵相同的。就如同食色欲望无二,这种自然的召唤也无时无刻困扰左右着人类。当自己身体的栅栏已无法阻拦因饮食代谢而堆积的秽物,瞬间将他们如同火山泉一般喷涌而出,难道没有感受到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快意吗?尤其是因身体偶感疾病腹痛难堪之时,即便括约肌再强大的猛人,遇到这种极其尴尬的情境也会无所适从。试想,此危急关头,当你体验到跑遍三四个街区仍然无法找到宣泄之地,绝望之心是否孕育了自我了断之欲。若你又跑过了数百米,突然柳暗花明,在某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发现了回应这种召唤的神圣之地,这个时候的心情不仅仅是如释重负,可以说就如同久旱逢甘露吧。
如果把如厕说成是回应自然的愉悦的仪式,那厕所则可以说是类似于举行仪式的神秘殿堂。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自己对于厕所充满了神圣的崇敬之心,可打小开始,我便对这一神秘的场所既恐惧又疑惑。自古以来,在一处家宅之中,阳气最旺的地方当属灶台这不消说,而阴气鼎盛之处必然是用来出恭的厕所。因此,不知是近代以来形成的固有观念作祟还是这个国家的经济条件不足加以重视,对于厕所环境的设计和维护一直都是我们忽视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在我们根深蒂固的思想里似乎厕所就应该是一处场所中最肮脏的地方。
从小学一路到大学,公厕环境一贯极差。以至于对厕所的要求上升到某种信仰程度的自己长时间经历着不堪忍受的痛苦。记得小学时代的问题尤其的严重。记忆中的自己,每当想要在经历了四十分钟无聊透顶的课程之后,总还是想去厕所小解一下,放松身心。可不等我走到公厕的门口,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已经抢先一步给我下马威,让我有时候暗自思衬:要不还是算了,再忍忍。可问题是,这种事情能够忍一两节课,可还能坚持个一整天?步入厕所的门口,迎接我的是昏黄的灯光,年幼的自己还是非常胆怯,看着这种黯淡和晃动不停的吊灯,有时还伴随着蚊蝇来它一曲野蜂飞舞,让我心里甚是不安。更别说越是靠近便池,恐怖的气味,似乎千年的恶魔即将从地板的缝隙中匍匐而出。说到地板,印象里是那种暗红色的地砖,每一块独立的砖块上嵌着各种由浅入深的纹路,造成了整体看起来些起伏不平。可是因为清洁人员的慵懒和使用者的不注意,这些纹路的凹槽中又堆积着不知是泥土还是灰尘的污垢。我不懂装璜,至今也不曾了解这样的砖块是由什么材质制成。四面墙壁贴着比医院的冰冷还要惨白无力的瓷砖,间隙用淡黄油漆粉饰的墙壁上是不是会有灰褐色的斑纹。最令人嗤之以鼻的还是便池的模样。当你站在它外延的台阶之上,淅淅沥沥的水混合着自来水和不知是谁留下的金黄液体竟然会不间断地溅在身上,让人在整个小解的过程中都不得不忍受这种感觉上充满恶意的尴尬嘲讽。
后来记得到了中学乃至大学的时候,可能随着时代进步和人文开化,公厕的环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其装修样式和清洁程度都有一定的提高。但对我而言善则善矣,未尽善焉。有关公厕的设计和维护目前仍然无法摆脱一种受人轻视的感觉。
若是说到出恭相关问题,我不得不提日本非常著名的文豪谷崎润一郎氏。他的文艺评论文《阴翳礼赞》曾经奠定了他在唯美主义文坛中的龙凤地位,想必热衷东方文学研究的朋友们对此定不陌生。在该文中的某一段落,谷崎通过日本对于公厕精益求精的典雅设计来阐述东亚民族独特的阴翳审美。我也非常认同谷崎的观点,在人类一般意识当中认为最污秽和最隐蔽的事情上提供最为古朴优雅的文化的氛围,才能说一个民族将文化和文明意识刻入脊髓。值得注意的是谷崎在通篇文章里尽量避免使用“日本文化”这一词,而是更多地采取类似“东方文化”或“东亚文化”的概念,可见在他这一批比较地道的日本文人心里,以汉文化为核心的东亚文明才是远东文化的代表。可惜的是,我们国家经过历史长河的无情冲刷,早已将东亚文化中阴翳,古朴,至简的美学素养丢失殆尽,公厕中体现出的文化氛围尤其糟糕得可怕的。
让我们回到正题,关于出恭,我对于坐便自幼保持着痴迷的执着。家宅之中一般配有坐便这是不必多论的(记忆中唯有一次遇到家中非蹲便的情况,是中学时某次与外婆去山东泰安游玩,期间寄宿于外婆的朋友家中,他们家里的厕所不仅是蹲便,更可怕的是淋浴竟然未与便处分离自成一体,对此每次回忆起来总有地狱般的感受),到了外出办公、旅游等情况之下,偶遇内急,我优先还是要选择有坐便的公厕,倘若一个厕所再干净,古雅,气味芬芳,但如果没有坐便,固执的自己还是宁可憋上一憋,也不愿委曲求全地蹲下勉强解脱。
不过,人生际遇往往真是由不得自己。自我参加工作以来,不仅职场上经历着沉浮不稳,就连如厕的经历,也变幻莫测,令我万分无奈。起初在总部通勤的时候,到底是一个部门的领导机构,厕所自然也是最为奢华高级的配备(相对而言)。在那里,每间公厕都装饰者令人喜闻乐见的暖黄色瓷砖,地板上也是铺有某种无法道出颜色却看着舒服暖心的大理石地砖,如麝香一般闻之雀跃的熏香令人神往。多亏了保洁人员细致入微的照拂,基本每一间从洗手台、独立便池到相隔分离的坐便空间都干净到反光,由此初到单位的自己每天上班尤其是如厕的时候,总是保持着享乐的感觉。
后来我被分配到黄浦的一个工作站点。那里的公厕条件虽略逊一筹可,并非每一层楼都配备一尘不染的环境和错落有致的坐便,大多还是令人不快的蹲便设备。但执着的自己仍然还是巧妙的在四楼的一个靠近上司办公室很近的角落中发现了带走坐便的公厕。想必功夫不负有心人,每当我惬意地坐在洁净的坐便上悠悠地点燃一支烟,在仙气缭绕中肆意宣泄的时候,想着那些正蹲着满头大汗和体力做斗争的朋友,往往还是会偷笑一下。
不过,从去年6月开始,好日子最终还是到头了。因为工作上的机制改革,我被调离总部和市中心,初临青浦,我略有不快。令我不快的主要倒不是要面对陌生的同事和上司,也不是从未见闻的工作环境和条件,最令我感到痛苦的,其实是公厕设施的简陋。记得第一天报道,我首先做的,就是窜上跑下的寻找条件稍优的出恭之所。万分遗憾,几乎每一间都是潮湿的地板,简陋的蹲位,污垢满布的洗手台还有蚊蝇漫天的馥郁沼气。而我,面对着不可改变的人生逆流,也只能屈尊自己在这样的地方坦然如厕了。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奇迹发生了,我竟然找到了在青浦如厕的乐趣。每次虽说是蹲便,我总会习惯性地点燃一根七星牌的薄荷味香烟,在忍受恶气的间隙还能享受一下薄荷的清香带给我似有若无的缓解,仿佛自己置身薄荷丛林的深处。我的腿部肌肉不太发达,蹲的时间长则会累,但我也学着用手指拉着离我不太远的门挡板,此举真可谓是人生经验,最大地缓解了久蹲的疲累。最有趣的是,公厕窗口的对过,坐落着另一家类似于食品安全监察委的国家单位,不知是诡异还是可笑,他们那边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阵悠扬舒缓的交响乐。这音乐应该是给那个单位工作的朋友们放松身心之用,可恰逢我在薄荷林中享受着释放的快感,再加上这么怡人动听的乐曲,这简直就是一副令人惊叹的画面吧。至于这种快乐究竟是我发自内心感悟而来,还是逼迫自己适应环境而导致的可悲结果,我已无法明辨。
还有一事值得一提,就在我于青浦工作没多久之后,即将搬往新的工作点之消息令所有人蠢蠢欲动,兴奋不已。内心窃喜的自己,当然对新场所的公厕充满了美丽的幻想。那里的公厕一定充斥着醉人的熏香味儿,能够盖过所有不爽的气息,令人心神向往。那儿也一定装有简朴但色彩沉稳厚重的大理石瓷砖,使整个空间的格调充满了悠远的古韵。当然最重要的,是干净洁白的坐便器,它也一定会让我引以为豪,每次端坐之上,如同享有帝王宝座,挥洒豪迈。难道这样的公厕,不应该被人推崇,供人礼赞吗?
然而很可惜,就在前几日,上司垂头丧气地走进办公室,用黯然神伤的语气告诉我们:“新地方可别说有什么好了,就仅仅个厕所连坐便器也还是没有,真不知所谓新地方新在哪里!”
顿时我无奈地意识到,新一轮与公厕的心理战又要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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