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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家书之济急之三【371】2023-7-14

曾国藩家书之济急之三【371】2023-7-14

作者: 张东日记 | 来源:发表于2023-07-13 06:07 被阅读0次

    曾国藩家书之济急之三【371】2023-7-14

    六弟九弟:

    你们来信说从去年五月到十二月共给我寄信七八次。我到京后,家里的人只找出二封,一封是五月二十二日发的,一封是十月十六日发的,其余都不见了,远信难达,往往都像这样。腊月写的信有些字模糊了,也是情不自禁造成的。当时正是望眼欲穿的时候,心中疑信杂生,怨怒交至。越是骨肉的情分越真挚,望得越殷切。望之越殷,责之越切。度日如年,居室就像监狱,盼念好消息,就像想望得到万两黄金,听到谣言,就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加上对家中长辈的挂念,外面严寒逼人,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埋怨,不骂人呢。这是感情造成的。可是,我看就是可以原谅我的感情,也不能不责备自己。不是责备我的感情,而是责备我用字不检点,哪里有什么嫌隙和不快呢?

    至于我回京时有信息回南方,这事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到家得时候,门前就像市场,各种事情都找上门来,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的意思是说家中接到榜后,写一封信来就可以放心了。哪里能还有牵挂?你们在信上解释的很清楚了,我不再作辩解。因为我们的心虽然相隔万里,我们的热诚就像面对面站在一起,本来就没有多一点猜疑,又何必因为两个字多费口舌呢?以后来信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寄来的钱,要拿出四百馈赠亲戚和族中的人,你们对此在信上说:“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这两句话的尖锐达到十分细微深刻的程度了,是我不能不内省的问题。信上又说,“家中的人见识贫乏,只得由我来做,你不上班认为家中一定不会这么慷慨,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两句话不也是怀疑我不顾伦常吗?我虽不好,也不至于鄙陋奸诈到这样厉害,我要这样,是想到族戚中不会没有需要援助(意思是以出钱、出力、出主意以及提供精神上支持等方式帮助别人。)的人,还有一些由此想到也应该给予帮助的人。

    我己亥年到外公家去,看到大舅挖洞来住,种菜来吃,为这件事心里很久还很悲伤,通十舅送我走的时候对我说:“外甥作外官时,舅舅来为你作烧火夫吧。”南五舅送我到长沙时,握住我的手说:“明年送外甥媳妇来京城。”我说:“京城苦,舅舅别来。”他说:“是,不过,我还是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说完就哭了起来。我想到舅舅们年纪都已经老了,他们的生活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可是十舅已经死了。现在还不帮助一下他们,大舅、五舅他们还能够得到我们的好处吗?十舅虽然死了,我还是想救助一下他的妻子,而且按照风俗,请僧人为他做道场,安慰死者的灵魂,尽一点我对舅舅的心意,你们认为这样做可以吗?兰姊、蕙妹的家运都不好,我喜欢在这些小事情上,说些好像不该我说的话,兰姊还可以支撑一下,蕙妹再过几年恐怕活不成了。同胞的姊妹,即使她不怨恨我,我能不把他们看成一家人甚至看成就是我自己吗?

    欧阳沧溟先生旧债太多,他家的穷苦情况,不是我家能比的,他的母亲去世,也不能送一些礼金给他。我的岳母送我走的时候,一说话就哭,我送他们要多一些,也是依照世俗的看法。楚善叔被债主逼得入地无门,二伯祖母曾对我哭着谈起这件事。又哭着对子植说:“八儿晚上哭的很伤心。”把田卖给我家,价钱不高,还有那么多周折,他曾写信给我说尽了他的苦楚,这是子植亲眼看见的,我们还为此难过很久。

    丹阁叔和宝田叔以前和我同学十年,谁想到今天连个音讯也不通,我想他在窘迫的时候,一定会怨恨命运太不好。丹阁戊戌年用八千钱送我作贺礼,你们想想他的境况,八千钱对他来说,可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要认为他是真心高兴这样做,当然会很感激,如果认为是放的钓饵,也太可怜了。

    任尊叔见我做了官,他的欢喜完全出于诚意,也是可以理解的。竟希公甲午年从他名下的公款中拿出三十二千钱做贺礼,他那两房为这件事还很不高兴。祖父说:“等国藩孙得了官,第一件事就是先还竟希公的这份礼。”这句话说的耳朵都发烧了,各位堂叔才不敢有反唇相讥讽的。都是竟希公的后代,茂盛的和枯萎的相差这么远,如果造物主有一天把茂盛移到二房,把衰败推给我房,别说六百两,就是六两恐怕也拿不出来。

    六弟和九弟的岳母家,都是寡妇孤儿,干枯饥饿没得办法可以想,我家不帮救,谁来帮救他们?我家少八两,不见得会被债主逼着要,他们家要是得八两,全家都会再得生机,你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想想,就会知道这就像救人一样于水火之中。彭王姑待我很好,晚年他家贫穷了,看见我就哭,现在王姑死了,所以送给宜仁,也是不忍心把王姑看成死了的人的意思。

    腾七是姑母的儿子,和我从小长大的,长期奉养各舅祖,送钱给他是因祖母爱他而爱他。彭舅曾祖,是因祖父爱他而爱他。

    送钱给陈本七、邓升六二位先生,是看觉庵老师的面子。其余要馈赠的人,要不是真于心不忍的,都因为有关的人而想到的。如果这不是我有意去讨好,钓名沽誉,我又怎么还敢用自己的豪爽去衬托祖父的吝啬,做这样奸诈鄙陋的事呢?

    几位弟弟都是在我出生十年以后才出生的,见到的是各戚族家都穷,只有我家还好,就以为本来如此。你们不知道当初他们家也和我们家一样,我是看到他们盛时的气象的,虽然没有饱饭吃也是愉快的,气象衰的时候,即使有饱饭吃也忧愁。今天我家正在全盛的时候,你们会认为区区数百两很少,不算各数。试想一下,你们要处在楚善、宽五,或处在葛、熊两家的地位,你们能有一天心安吗?

    丰足、欠缺、顺畅、舛错(谬误、错乱、不正常),都有个定数,圣人也不能自己改变,天能使我今天处于丰足的地位,也可以使我们明天处在楚善、宽五那样的境况,君子处在顺境,总是小心翼翼,常常觉得天对我过于宽厚了,我应当把剩下的拿去补别人的不足。君子处在逆境,也总是小心翼翼,常常觉得天要对我厚,并不是我原来应该得到的,把我和比我更苦的人比,我已经算是很厚的了。古人说一个人看自己的处境时,要向下看不如我的那些人,就是这个意思。来信上有“区区千金”这四个字,这难道不是不知道天已经厚待我们弟兄说出来的话吗?

    我认为《易》的作用是让我们能观察盈虚的消息,知道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缺陷。太阳到了中午就要偏,月亮到了满的时候就要亏,天有日辰不全,地有亏损东南,没有只全不缺的事。“剥”是翻到的原因,君子认为可喜;“夬guài ”(《易经》六十四卦 的一个卦名)上嫉妒的结果,君子任务危险。所以吉的事会由吝变为凶,凶的事会因悔变为吉。君子只知道悔,悔就能保持住缺,不敢求全;小人就知道时时求全,得到了全,吝和凶就随着来了。使大多数的人常常缺,只让一个人全,天道有屈有伸,会这样不公道吗?

    今天我们家祖父祖父,父亲母亲,弟兄全在,京城没有能比得上的。也可以说到了万全了,所以我要求有点缺陷,把我住的地方叫做“求阙斋”,这是为了求别的缺,来换得家中全,这是我的一点愿望。家中的旧债,不能一下都还清,老人的衣服也不能多做,弟弟们想要的东西不能都给,这也是求缺的意思。我妻子不知道我的用意,常常想买衣物,我总是劝止她,所以今天幸好没有全备,如不这样,等到全了,吝和凶就该来了,这是很可怕的事。弟弟们夫妇间相互埋怨,这是缺陷,你们就应想方法来弥补,不能要什么给什么,慢慢就会全了。你们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以后日子好了,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家里的欠债,实际上有我不知道的,去年二月十六日,接到父亲正月初四写的信上说:“一切过年需要买的东西都买了,还有钱剩下,去年借的钱都已还清,家中非常顺畅,一点不感到紧迫。”父亲这样说,我并不很清楚,不知道还的都是谁家的债,还有哪家的账没有还?我知道的只有江孝八外祖家的一百两,和朱岚暄的五十两,企业像耒阳本家的账,由我从京寄钱去还,家中可以不管。甲午年冬天借添梓坪的五十千,还不知道怎么还,正想这次问祖父。

    除此之外的欠账,我实际上并不知道,下次来信时,请一定写一张清单给我,我才能计划着还。弟弟说:“家中欠的债已有一千多两”,如果我早知道如此,就决不会拿出四百两赠送别人了。我要馈赠亲戚本家的事,是不是已经传开了?若传开了实际情况又不是这样做,祖父就要背负吝啬的名声,如今我再加上一封信,不免不受到他责备,这是我独立你们的信后感到为难的地方。

    现在专门写一封信,照九弟说的写,上面就说朱啸山、曾受恬的二百还不了,不是本来的意思。送礼的钱由祖父叔父安排,以二百送礼,每人减送一半也可以。要是家中十分困难,不送也行。亲戚或本族的人来了,家中就把这封信给他们看,这才不违背有过失都归自己的原则。你们觉得这样做行不行?如果祖父叔父认为前次信上说的对,慷慨馈赠亲戚们,这封信就不用带回去了,我另外写信去说,不要让家中慷慨送钱给亲戚时,因为接到我这封信产生疑惑不能痛快地做。

    一种爱心产生出来,要一鼓作气地尽力去做。稍微一转念,就会生疑心、私心、计较吝啬。私心一起来,好恶轻重就失去了正常标准。要使家中乐于助人,不要因为我的信使家中改变注意。要不使家中改变主意,都看这封信,我提出的,家中照做了,无论做的对不对,几位弟弟可以不负责任。如果我和去年一样,得到的是去云南、贵州的苦差使,没有一钱可以寄回家来,家中也不好责备我。

    九弟的来信,字写得真好,我喜欢得不忍放下。起笔和收笔都是藏锋,没有一笔撒手乱丢,真是有去有来。而且我和陈季牧讨论,很有心得,值得称赞,也使人欢喜,不过我还想对你说两件事,一是换笔,古人写字每一笔都要换一次,就像绳索,第一股在上,一换第二股就在上面了,再换就是第三股在上面了。笔尖着纸只一点点,这一点点我当作四方铁笔来用,起的地方东方在左,西方在右,一换就成东方向右了,笔尖无所谓方向,是我心中常常觉得它有方向,一换是东,再换就是北了,三换变成了西,笔尖四面有锋,不足处只是对着一面。二是结字有法,结字的方法是无穷的,要做到胸有成竹。

    六弟写的信,文笔拗而劲(固执倔强的劲头),九弟的文笔是婉而达,将来一定会有成就。不知道你们都读什么书,千万不要只看考卷,泯灭(消失)了性灵。每天练字不必多,有一百字就够了。读背诵的书也不要多,有十页就行了。看着玩的书也不要多,十页就行了,不过,一部没有看完,不要换别的书看,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道理,我在数千里之外,要教你的只有这一句话。

    罗罗山兄读书能深明大义,这是我非常钦佩的。可惜不能会面畅谈。我近来读书没有什么收获,应酬太多,应付不来,实在叫人厌烦。只有古文各诗体,自己觉得有点进步,将来这大概会有点成就,只恨当今没有韩愈、王安石一类的人物和我对证。你们最好也在这个时候学诗作古文,无论怎样,先试试,现在不作,以后年纪大了,更怕丑不敢作了。每月六课,不要规定都作诗文。

    古文、诗、赋、四六句,什么都作,这样下去,百川分流,同归大海,通一艺就能通众艺,通众艺就能通道了,最初不用分开。这个说法虽然太高,但不能不对你们说,让你们能知道大本大源,心有定向,才不至于摇摆不定。即使是应试,也不会为得失乱了意向,对举业不力,不妨碍正业,你们试着静心领略,是会渐渐领悟的。

    另外附录《五箴》(《五箴》是韩愈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谪居阳山时所写的表露自己真情实感的自戒之作。通篇以自我批评为基调,但这种批评有出自真心的一面,也有告诫自己警醒的一面,更有不屈的精神蕴含其中。)一首,《养身要言》一张,“求缺斋课程”一张,诗文来不及录了,请原谅。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1844)三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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