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表哥们都在外省安家,姑姑在很早以前就有一个怕。她的家在一个独立的垭口上,周围没有院落和其它邻居。她怕跟她相依为命的姑父,如果走在她前面,她一个人如果去面对孤苦无依的日子。
她的这个怕经常在我的父亲,她的弟弟面前述说。伴随着她的怕的还有她那习以为常的眼泪,泡在她红红的有些发炎的眼眶里。
姑姑的一生,都是在哭眼抹泪中渡过。哭是她的一种语言、一种符号,哭也是她人生的一个标记。有时她哭得很具体,事情很烦扰悲催,值得大哭特哭;有时她哭得很抽象,可以为芝麻绿豆,也可以什么也不为的就要哭一场。
但那时候的哭都有特定的倾述对象,就是有人看,有人理解,有人疼惜。自从奶奶早逝,手艺人的爷爷走家窜户维持生计,十五岁的姑姑和八岁的父亲,就开始了相互搀扶。
姑姑的眼泪就像一汪泉水一样,源源不绝。年轻的时候就因为牙病,把一口牙齿疼没了。空洞荒芜的牙床,没有减弱脸的神采,一双含泪的眼,让一张平铺的脸找到了聚点。
多年来,一个事无巨细的哭诉,一个默默无闻的听。与其说是拿主意,其实只是一种陪伴和参与,在姑姑看来,就是一种无穷的力量。
只是在父亲提前离世后,再不能听到姑姑的倾述了。谁还会去听她那些成谷子烂麻子的琐碎,以及有事无事,先垂下几滴眼泪的永恒基调。
父亲走后的那些年,姑姑到底有多么寂寞。只知道,她渐渐的失去了记忆,选择性的遗忘了一些事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记得最后一次回老家,她吃着红苕,说话还是很清楚。谈起父亲,她又用衣袖去抹眼泪。看着风烛残年的她和姑父,我想起了她多年来喋喋不休的那个怕。
几年后,那个怕终于来临。只是不知姑姑是在那一刻之前傻了还是那一刻发生后吓傻了,不是表哥们几日内都电话联系不上,才引起了恐慌,急忙给其他亲戚打电话,拜托探看一下。才发现姑父已去世多时,身体已经腐败,发出恶臭。而姑姑无事人一样,和姑父了尸体共处一室。
表哥们回家处理完姑父的后事,把姑姑带走了。在医院里检查,发现她的小脑已经萎缩。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开始失去了记忆。随后她就神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她清醒时记住和提起的都是儿时的事和人。
半年后,姑姑终于也随姑父和父亲而去。人世间能和她谈得上话的人没有了,她只能去找父亲、姑父他们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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