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八几年，苏北农村，我的外公家种着几亩旱地，塑料大棚里长着包菜，萝卜，西红柿等，全家上下6口人，靠卖菜维持生活。

当菜农异常辛苦，常常凌晨三四点就得爬起来收菜，理菜，再背几十里路去卖。那时候母亲的奶奶（外公的妈妈，也是我的太奶奶）还活着，与外公一家五口生活在一起。太奶奶有三个孩子，我大姑奶，我外公，我二外公。太奶奶很偏爱调皮不着调的小儿子，对聪明稳重的大儿子反而不怎么上心。爱屋及乌的，太奶奶对二外婆也比较宽容温和，对我的外婆却无比挑剔。我的小时候就听过很多次外婆跟我说，太奶奶完全就是个恶人，她一直被太婆各种刁难，外公又是愚孝，对太奶奶言听计从，叫不给饭吃，外婆就一口饭吃不到，要干活就必须下地干活，导致外婆掉的两个孩子都是在干活的时候没得。

中国的七八十年代，文化大革命的浪潮还没褪净，农村里的思想也未有多大解放。母子之间，婆媳之间，夫妻之间，往往上位者才有话语权，哪怕没有道理。外婆生性隐忍坚强，轻易不服软，这大概也是不被上位者喜欢的缘故。婚后经历的种种，忍冻挨饿，丧子之痛，种种加起来，让我外婆怨恨了一辈子，想起来就会找人说两句，我在外公家长到6岁，听的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

但我也没经历过太婆说的那些，我只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太婆坐在堂屋里，给我拿了个苹果。头发全白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靠在门板上，拐杖就倚在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跟我说的什么话，什么神情我全然不记得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那道身影，傍晚时分，天将暗没暗时。

我没办法和外婆一样恨着太奶奶，但我也不喜欢她，如果不是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我的外婆也不会落下严重的胃病，还有风湿。眉间也不会有深深的沟壑，我怎么笑也不会抚平。

印象里，外婆就是一直皱着眉头的。

外婆怨了一辈子，本就病痛缠身，加上心里堵着一口气，人愈发瘦弱。但她的意志力极其坚定，头脑清醒。今年77岁的外婆，时不时会被外公背着去医院走一遭，可精神力尚好，关心着子孙后代，就是不知道夜深人静时，多少陈年往事，被她反复咀嚼着埋进心里。

很多事，许是真的没办法原谅，忘不了，也放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