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随笔：让我们重读《红楼梦》吧 11 （日更第51天）

萧遥随笔：让我们重读《红楼梦》吧 11 （日更第51天）

萧遥这几天读《红楼梦》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红楼梦》成书这么久，被推崇了这么久，被N多牛人研究了这么久，为啥就没听说有谁能成功模仿着《红楼梦》再写出一本艺术成就相近的传世佳作来呢？是因为萧遥太孤陋寡闻？还是的确没有？

今天萧遥百忙之中抽空初读了《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看完之后，忽然之间，就对前面刚提出来的问题，有了一点心得：

这么多前人研究、模仿《红楼梦》，但很少能照此写出精彩绝伦的作品，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

人物语言没有特点，表达次序不够科学。

“人物的语言，必须跟身份性格相符。” 这是一条金科玉律，几乎在每一本小说创作教程都会出现。然而，“知易行难”，真正能做好这一条的小说作品，少之又少。近代小说，尤其是网络小说，在人物语言设计方面，都比较欠缺，难如人意。以至于大量的小说语言，以“耍贫”为美，只要说话风趣幽默，逗乐喜庆就行。“一贫遮百丑”，你要是写不出几句幽默风趣的对白，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你是网络写手。

语言之外，叙事次序是另一项直接影响读者阅读体验的关键。会讲故事，只是作者的基本要求，而讲故事的说话次序，才是作者引导读者阅读情绪的最佳工具，直接关系到读者的阅读体验，影响读者跟作者之间更深层次的跨越时空的思想交流。

而这两个方面，恰恰都是《红楼梦》的强项。曹师在《红楼梦》中，表现出极其强大的对白设计、叙事次序设计能力。

这两种强大的能力，在第十回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回可大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接着上一回众顽童学堂闹事，金荣在学堂吃瘪一事往下写。包括10个场景。叙事顺序如下：金荣不忿磕头赔罪，回家“咕咕嘟嘟”自言自语，被母亲胡氏发现 ---- 母亲数落金荣不可“增事” ---- 金荣姑姑来家中串门 ---- 金母闲话中说出金荣在学堂受气 ---- 金荣姑姑怒从心上起 ---- 金荣姑姑去宁府欲告状 ---- 尤氏闲聊说起可卿本就重病，又因秦钟在学堂受气，病情加重，担心得自己“心焦”不已 ---- 金荣姑姑受到惊吓，又遇到贾珍返回 ---- 益发不敢询问，只好偃旗息鼓回家 。

这一部分总体以金荣、金荣姑姑金氏的视角写起。金荣的部分，先写他在脑子里回放事件，再想自己与秦钟地位对比，又想宝玉秦钟勾勾搭搭，鬼鬼祟祟，还当人都是瞎子，气愤不过，自以为不怕把事情闹大。然后又从金荣的视角，写母亲唠叨自己。唠叨的次序设计如下：

----先质问金荣又增“什么闲事”----能去读书各种不易----还省钱----还能认识薛大爷----还能赚钱----这种好事儿一旦失去，再也不可能有----警告他“老老实实”睡觉去----于是金荣被迫忍气吞声。

从金荣的角度来说，这事儿就告一段落了。

整个对话设计入情入理，自然顺畅。金荣的心理活动和其母的抢白语言，都活灵活现，恰如其分。

至于金荣姑姑金氏的部分，则先介绍金氏背景，旁证其在贾府地位。又说天气好，金氏来金荣家串门，就近伏笔。闲聊中，金母说起金荣遭遇，金氏自然怒从心起，语言同样精心设计：“都是亲戚，谁也别欺负谁”---- 秦钟做了不要脸的错事在先 ---- “宝玉也不能向着他”---- 必须去找秦可卿要个说法。

这一段按照主次顺序：先写个人地位对比；再写二人对错，第三批评宝玉，第四上门讨说法。

金氏上门以后，见过尤氏，从尤氏口中，了解到秦可卿重病，且因秦钟学堂打架急怒攻心，病情加重。

这一段尤氏的介绍也很有技巧：

先说可卿病症，再说家人都很重视，要求她好生休养，尤其不能招惹其生气，还得有求必应，突出两边家长都喜欢可卿。

又提到秦钟不知好歹，来跟姐姐告状，导致可卿病情加剧，最后再说自己也很看重可卿，担心可卿，每每想起，心里跟刀扎似的，还不忘问问金氏“有什么好大夫”。

这一段描写的次序，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萧遥以为，这位尤氏，早已洞悉了金氏此行拜访的动机，故意点醒于她。

第二部分主要写给可卿延医问药。主要场景 14个，叙事顺序：贾珍尤氏谈论金氏来意——商议如何给可卿治病——顺带写可卿每日看四五个医生换四五身衣服——贾珍说冯紫英介绍了神医张友士——夫妇二人再商议太爷寿辰事宜——告诉贾蓉求得良医——定好医生上门日期——次日医生上门——号脉——陈述症候判断——分析病因——开药——断生死——夫妇二人并贾蓉商议、安排煎药。

叙述的主要部分，先是通过贾珍之口，写可卿一日里看四五个大夫换四五遍衣裳；又借冯紫英之口写贾珍担忧，顺带写冯紫英代为推荐名医。这时候尤氏、贾珍因为请好了神医，心下都有些放松，夫妇二人穿插说起太爷寿辰事宜。这时曹师又安排贾蓉进来请安，于是把请到神医的好消息也通知了贾蓉。贾蓉离开的时候，正遇到去请神医的小子，告知神医明天到府诊治。贾蓉就再回转身，把新消息通知父母。这一切安排，浑然天成，毫无斧凿痕迹，却又并不机械死板。

张太医来临之后，一派仙风道骨，先把脉，后陈述症状，其中诊治部分中医辨证理论描写极其专业，心肝肺脾的辩证关系读来极其真实，所述症状与可卿毫无二致，更进一步加强神医形象，最后再让神医开《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又断生死，才更有说服力。至于随后尤氏和贾珍的对话，贾珍要尤氏用新买的人参，贾蓉听话去打药、煎药，都顺理成章自然发生，毫无滞涩。

《红》书写到第十回，各种情节次第展开，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各种伏笔仍然层出不穷，故事大幕，虽说只是刚刚拉开，但精彩纷呈，从头读到现在，萧遥心里居然也开始有了惊心动魄的感觉。看来，从阅读的角度来说，这还只是刚刚完成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