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
荀大夫本意是为了给过客行人提供方便,岂料却因房舍太少反而落下一身埋怨,心中自是愤愤不平。然只因他是客居之族,即便如今成了国君身边的重臣,在众公族面前也终究低人一等,因而便是有再多的无奈,也只能强自隐忍。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将封邑每年的上计全部填了进来,命人持续扩建馆驿,这才形成了今日的规模。
如今的云苓驿已有上百间客房,为了营造宾至如归之感,还专门辟出了许多独立的小院。庭院占地虽不如宫廷宅院,亭台楼阁、草木花鸟却一样不少,房中器物陈设、日常用具更是一应俱全。往来各地封君即便是在此长期居住,也不会有丝毫违和之感。
不仅如此,馆驿中还设有供士卒、仆隶居住的营房十余处,不仅大夫及子弟有宽阔的居所,便是随行的士卒、仆隶也都有所居,不必担心风雨来临时会无处躲避。馆驿四周修建了方约六十步、高约七尺的矮墙,每隔二十步还有一座负责警卫的望楼,有荀氏的族兵日夜把守,其形制与一座小型城邑已相差无几。
将申、吕两氏迎入时,馆人罕夷原本打算容出一大一小两处庭院,让两家人分开来住。可吕饴却似乎意犹未尽,急上前对司马子申讲道:“一路上跟小舅舅相谈甚欢,而今还有许多话没有聊完;况我此次出行也只带了季姜一人,妹妹没出过远门,这偌大的庭院若没有个说话的人,也怕将她吓坏了!毑(音同姐)爷何不通融一下,找一个大些的庭院,我们一并住下便是!”
公孙枝自觉与吕饴并没有说不完的话,一路走来也只顾窥着子芸姜的背影发呆,全没想这一晚将要如何安置。只是忽听到吕饴的请求,心下便也为之一动,于是便转而满怀期待地盯着父亲。
司马子申听到吕饴的请求,原也有些踌躇,但想到此行两家主人及子弟不过十余人,住在这宽阔馆驿之中,倒还真显得有些冷清,于是便点点头道:“饴甥所言极是!你我同为公亲,出行在外,该当互相照应!”随后又对罕夷道:“如此便有劳尊驾了!”
罕夷拱手道:“小公子事事考虑周全,倒是我这帮闲客疏忽了,小人这便去安排。”说罢便请了众人到中堂暂歇。
进到中堂,众人按照次序一一上座,司马子申独居尊位,吕饴与子芸姜居左侧上首,公孙枝与季姊蔓生坐于下首,其余各位兄姊子侄在右侧落座。公孙枝侧脸去看子芸姜,却刚好被蔓生挡住,来来回回转头看了几次都不相宜,便只好低头不语。
有仆隶侍妾奉上了各式馐脯果点的工夫,司马子申向刚刚落座的吕饴问道:“饴甥如今多大了?”
吕饴刚要坐定,听闻司马询问,忙起身额首道:“甥男去岁刚行过冠礼,如今已入正月,该二十一岁了!”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司马点了点头:“想当初你母亲奉召回国时,你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跟申生现在差不多大,这一转眼便已经成年,老夫便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毑爷这说的是哪里话!上月出征之时,毑爷身披重甲勇往直前,甥男亲眼所见端是佩服不已。想来那股劲头,甥男便是再历练十年也恐怕难有企及,怎么能说老了呢!”
“人总会老的!”司马子申并未接对吕饴的话茬,而是转向下首继续问道:“季姜也该到及笄的年岁了吧?”
“甥女见过毑爷!甥女入了正月刚满十五岁。”子芸姜也起身额首回应。
“如今日头已经转暖,你母亲可有什么打算?”
司马的话问得很突兀,让子芸姜不由得愣了一下,吕饴见妹妹不解其意,便替她答道:“在家里,母亲对芸儿奉若至宝,怕是很不舍得为她许婚呢,因此倒也没有提何时为她行及笄之礼。”
“这也是人之常情。”司马将目光转向蔓生,颔首道:“老夫待季姬亦是如此。她及笄已三年有余,本该早早为她绸缪婚事的,只是为人父母者,总有一些私心,舍不得让她远嫁,因而便拖到了现在。”
听到这些,蔓生脸上泛红,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公孙枝转头望去,恰好与子芸姜四目相对,两人顿时也都羞红了脸,急忙转过头来,假装摆弄几上的餐盘酒器。
“去岁君上做主,为她物色了一名秦国公子,人品相貌倒都极为端庄,老夫看了也很满意。眼下四礼已毕,那秦人也快要来请期了……老夫却没有了主意!”司马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季姜是你母亲唯一的女儿,想必她更是如此吧?”
“毑爷所言甚是!”吕饴转头看了看子芸姜,随后又答道:“芸儿少时淘气得很,母亲也不常管教她,总是由着她的性子让她疯玩。倒是这几年,眼看她将要及笄,母亲怕是也着急了,忽而便亲热起来,哪怕是一刻都不想让她离开!芸儿总不习惯这么拘着,心中可是老大的不愿意,还天天跟我抱怨呢!因而这次说什么都要来观礼,为的怕就是要躲开我母亲吧!”
吕饴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便都笑了起来。子芸姜心里恐怕早就想打她哥哥了,只可惜在长辈面前总不好失了礼数,于是便噘着小嘴白了吕饴一眼。
“说起这次观礼……”司马突然打断了众人的笑声,问道:“老夫今日见到,饴甥远国远家,却似乎只带了二三十人出行?”
还未等吕饴回答,司马又续说道:“你年少随性,常出门在外或许不以为意,但也该多为季姜着想。现下年景虽好,路途中却仍免不了会有狄人、盗匪往来劫掠,该当有所防备才是!”
吕饴正待要答谢司马教诲,馆人罕夷已进了中堂,向司马拱手道:“为主孟准备的房舍已命人收拾妥当,接下来如何安排还请主孟示下!”
“尊驾费心了!”司马说着便转头看向坐在右首的公孙成业,成业会意,遂转身从仆隶手持的木匣中取出一块玉璧奉在父亲面前。司马子申持璧起身道:“旅人出行在外,常劳荀大夫照拂。只因行路仓促,无法当面致谢,便只能以此璧聊表谢意了,还望尊驾能代为转达。”
罕夷趋行至主位前再拜道:“小人居于山野之中,能有幸服侍主孟已不胜惶恐,怎敢不唯命是听!”接过了玉璧,罕夷将其转交到一名侍女手中,这才引着众人去客房落脚。
罕夷为司马安排的住处是一座二层的楼阁,阁中一楼是敞亮的厅堂,一应陈设布局与申氏府中前厅颇有类似。堂下廊柱外侧摆放了几组铜簋,簋中早已备下了热腾腾的餔食,进得门来便闻到满堂香气,令这一天都未尝到一口热汤的旅人都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待罕夷告辞离开,众人便都忙不迭地按照刚刚的次序落座,端着身子等待侍婢将饭食都呈上来。看着孩子们假装拘束的模样,司马也只是会心一笑:“都劳累一天了,想必都饿极了吧?那就不必拘着了!”
有了父亲的允准,堂上的气氛便比刚刚欢快了许多,众人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不忘互相逗笑。倒是坐在下首的公孙枝,因心中顾着离座不远的子芸姜,说话便总是放不开,只能听姐姐蔓生聊一些城中发生的趣事。吕饴只顾着奉承司马,倒是把子芸姜也晾在一边,她便只好侧过脸来,饮食间有意无意地抬头看看公孙枝,这一切自是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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