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里,像我们一大家子上下将近二十多口人的庞大群体,一点也不足为奇,而且整个村里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姓,异性人家屈指可数,也许是后来迁进来的。
因为没有办法帮儿子们照顾孙子,大大小小十多个孙子,爷爷奶奶索性一个都不帮,这样才不至于伤了和气。只有我例外,跟着他们生活了好几年。小时候的我调皮又捣蛋,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文静。爷爷管不住我的时候,就吓唬我,要把我送给“小彩莲”,说跟着她可以四处游玩还有饭吃。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乖的像狗狗一样服服帖帖坐门槛上,虽说贪玩,但是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总归是恐惧的。
我害怕真的把我送人了,因为记事起总听到他们提了许多次,总让我提心吊胆的,到现在也是多少缺点安全感。现在有女儿了,我从来不会因为她不听话吓唬她,我明白小孩子被吓到那种内心害怕的无助,幼小而不懂表达的内心日积月累以致后来变成了心里的一块阴影,跟着我如影随形。
“小彩莲”是一位神婆,身材矮小,腿脚利索的小老太,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冷不丁提高嗓门,总有几个人被她吓一跳,小孩子都很怕她,有的还被吓哭。因为大人总说要把不听话的小孩给她带走,装到她挑着的竹筐里,跑不出来,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感觉她很像大人故事里会吃小孩的虎姑婆一样可怕。
这神婆每一年都要来几次我们家,挑着那一箩筐宝贝,四处化缘,每次都是风尘仆仆像赶了很远的路一样。竹筐里装着很多她自认为的宝贝,不许我们随意靠近。我看到过一次,里面有拜神用的香纸,还有保平安的符纸,一些供果,还有甜到爆的糖果等,其他的东西看不懂也说不上来,估计都是拜神用的吧。
闽南农村里封建迷信比较严重,所以神婆一直是所有人敬仰的职业,很吃香。她和我们家有缘,也是有原因的。闽南乡下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在父亲这一代,只有我们家连续三个都是女孩,爷爷奶奶急得跳脚。据说母亲怀上我之后,爷爷跟我父亲念叨了好几次:如果老三又是女娃,一定要送人,不然养不起。没想到在娘胎里还没出世的我命运就被编排好了,着实可怜。等到我出世,接生婆是我的外婆。那时候生产的孕妇没有送去医院,因为穷。她叹着气只说母亲命不济,没有养儿命。爷爷跳了起来:“也罢,该送人的送人吧。”可是父亲不同意,说宁愿放在自家饿死也不送人,怕送错人家耽误我一辈子。他比较开明,认为自己生的再难以为继也要自己拉扯大。
后来我总算逃过送人的劫,至今我都感激父亲的决定。如果那时候我被送到别人家长大,即使我在物质上丰衣足食,难道我不会恨父亲?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没有人会释怀被丢弃的痛苦,就不会轻易原谅把我们丢弃的家人,尽管说是为了我们好。不知道小叔叔会不会恨爷爷呢?
听母亲说,因为农活太多忙不过来,经常把我和姐姐们扔院子里的泥土地上,任我们摸爬滚打,跟自家养的鸡鸭一起匍匐在角落里自娱自乐,至于吃了多少土吃了多少鸡屎就不得而知。听起来是有点恶心,但是在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乡下穷人家的小孩,谁没有经历满地爬滚吃土的童年呢?那时候是没有玩具,只有吃土,有蚂蚁有蚯蚓有蚂蚱有各种各样的昆虫动物相陪,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美好。或者只是因为现实里回不去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所以渴望来一次午夜梦回的穿越吧?
我记得的童年没有现在的孩子幸福,没有可以拥有很多好玩的玩具,却也是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在清澈见底的小溪里光着脚丫子筑水坝堵小鱼,在小河边的水草里抓小虾,用一根长树枝伸进小洞里面捅一捅,等一下倏地跑出来一条小水蛇,把我们吓得四下逃散,又紧张又刺激。;领着自家的牛去野外放养,跑去偷别人家的无花果,结果让主人把牛牵走了,只好回家告饶大人去“赎”回来,然后挨一顿臭骂;去山上放养,顾着摘野果子吃惹着一窝野蜂,被叮的满头包,痛到慌不择路,牛也跑,我也逃,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和小玩伴互相取外号玩,说好她叫真真,我叫珠珠,结果叫着叫着自己回想不对劲,反悔后闹翻,好几天不来往……
这样的童年外人看来不是很精彩,于我而言却是珍贵的拥有,不能重来,只能回忆。再有机会选择,我还是选择做农民的女儿,大山的孩子,他们才有如此宽阔的胸怀包容我的任性,枕出我的梦想,让我善良又有点温度,不像城市里的钢筋混凝土般冰凉,不像都市里某些人那样冷漠、麻木。没有你在的远方(二)
母亲第二年又怀上了。农村人思想保守,认为有丁就是财,没有生男娃会被人看不起,所以要接着生。爷爷打听到神婆“小彩莲”的神通广大,据说她可以代替善男信女和神明交谈,达成善众的愿想。落后的乡下,人们热衷于求神拜佛保平安,在很多人看来是封建是愚昧是无知,可是因为常年面朝黄土面朝天和生活在底层的艰辛困顿,麻木的脑袋也需要一点信仰,这种信仰可以支撑他们顶着一家老小的三餐温饱出卖自己廉价的劳动力,也许只能算是穷人们最朴实的理想,这理想淳朴,不带一点杂质,只求温饱果腹。或者愚昧,或者迷信,可是他们不在乎,他们也有自己的理想。
他们坚信只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膜拜神明保佑风调雨顺,辛苦打拼,不偷不抢,神明总是能保佑一家老小平安度日吧,这是一种最单纯的最淳朴的愿想。闽南俗语:天公伯是有眼睛的。
爷爷请了神婆“小彩莲”向神明许愿。她先在厅头点燃一柱高香,然后让母亲平躺在房间床上,而后双手合十,两眼紧闭,两手不时拂过母亲盖着被子的高高隆起的肚子,嘴里念着一堆听都听不懂的“佛语”,尔后平心静气叉着两腿大叫两声“愿成愿成”,就跑去跟爷爷吃茶了,让爷爷“安啦,免烦扰,一切安啦”,十足的胜券在握。听母亲后来的叙述,我都有点失望,感觉这仪式太简单了。现在长大了,知道是蒙人的把戏,索性把它当成一根回忆的稻草,时不时拉出来玩扯一番……
母亲分娩,果真是男孩,全家人喜笑颜开,好一顿答谢神婆,我也至此有了一个打架的对手 ,(相差一岁,间歇性的天天快把屋檐吵掀翻了)。爷爷是心花怒放,在客厅里泡着扑鼻香的春茶,翘着腿,哼唱起了“东方红”。母亲跟我说起这些往事,我总是听的入迷。怪不得我记事起,就知道爷爷最拿手“东方红”,原来不是一朝一夕的喜爱。
后来我总在想:一个开心就会唱起“东方红”的老人,一颗“红心”照祖国,为什么年轻的时候还会遭批斗呢?长大后我问过爷爷,恨不恨村里那个批斗他的“后生仔”,爷爷摇摇头说:“这不是他的错,恨他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要还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我似懂非懂,也许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混乱和屈辱,无法真正理解爷爷想要表达的心情吧。被批斗,被拉去游行,被关押,被折磨……我无法想象,但我知道挫折和磨难能使人成长,因为越挫越勇,或许是经过了岁月的蹂躏的缘故吧,心智被历练和熏陶过,然后变得无坚不摧。
没有你在的远方(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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