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无所有如是有，如是诸法无所有，故名无明。凡夫分别无明，贪着无明，堕于二边不知不见。于无法中忆想分别贪著名色。因贪着故，于无所有法不知不见，不出不信不住。是故堕在凡夫贪着数中——《小品般若波罗蜜经》
校医院青年心理医师张伯谦穿着一身白大褂，左手转着圆珠笔，右手拿着一张填写好的表格漫不经心的看。他身后的钟摆永不停歇的转，这时时间刚好在下午三点一刻。
波波坐在他对面，显得镇定自若。好像来看病的是对面的医师似的。
张伯谦认真的打量着波波，干咳一声道，“你说你看见你朋友的女朋友变成了兔子？还瘸了一条腿？”
波波忧郁的目光看着他，“没错。”
张伯谦眉头微皱，“什么样的兔子？能具体说说吗？”
“可以。大概1米高，浑身雪白的绒毛，红色的眼睛，长长的胡须……”
张伯谦在纸上画着什么，拿给波波看，“像这样？”
“差不多。对了，右腿，有鲜血，好像受伤了。”
“唔？”
张伯谦修改了下画作，又问，“以前有看到过吗？”
波波身子微微后仰，“没有。”
“嗯，说说你在镜子里看到的吧。”
波波认真的说，“镜子里的我，变成了一个黑洞……”
张伯谦皱眉道，“我不明白，什么样的黑洞？”
“蒙克的《呐喊》，看过吧？”
“那副世界名画？”
“对。”
“嗯，看过。”
“一开始就是那样，可是渐渐就变成了漩涡，黑洞，我的整个面目就成了一个黑洞，黑糊糊，什么也看不见……”
张伯谦茫然的点点头，“接下来能说一说你那位老师吗？”
“老陈头他变成了一个怪物，而且两颗门牙是断的……”
张伯谦惊奇的问，“什么样的怪物？”
“说不上来，总之……是个怪物！”
“两颗门牙为什么是断的？”
波波摇头道，“我不知道……”
“然后，你就跑了？”
“是的。”
张伯谦左手转着圆珠笔，右手摸着下巴，眉头轻皱，“你晚上睡的好吗？”
“还好吧？只是……”
“只是？”
“最近经常做梦，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而且是同一个梦！半夜会醒几次，内容倒不是很记得了，只是梦里……似乎有个老和尚……”
张伯谦停止转笔，身子前倾，认真的问，“同一个梦？老和尚？他有说什么吗？”
波波皱紧眉头，拼命的回想。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诡异的画面，画面中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和尚，正对着无助的自己怪异的笑。
波波突然汗流浃背，“他在笑……”
“他在笑什么？”
波波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
张伯谦身子后仰，接着又正了正身子，“你说你看到你朋友的女朋友突然向你们跑来，变成了一只兔子，镜子里的面孔变成一个黑洞，老师变成了断了两颗门牙的怪物，这显然都是不符合常理的。联想到你夜里睡不好，经常做梦，脑袋一定很疲乏。导致你意识有点混乱，影响了你的判断，可能也包括视神经，于是你看到了模糊的幻像……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波波淡定道，“这不是幻象，我来找你就是想确认，有没有接待过跟我一样的人。”
张伯谦不假思索道，“没有。”
波波一愣，“看来我的确特殊。造物主如此安排，必然有他的用意。”
张伯谦道，“同学，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特殊的存在。如果有造物主的话，我相信他创造众生不是为了受苦，而是享受生活，享受人生。我倒对你梦里的和尚感兴趣，你愿不愿意接受一次催眠？”
波波踌躇了两秒钟，“也好……”倏然，他的眼睛大睁，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医生的形体在波波的目光注视下，逐渐扭曲，像是电视画面被干扰的影像，跳动了几下，接着画面恢复正常，可是医生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死骷髅。
波波仓皇后退，转动轮椅夺门而出。
……
深夜，波波坐在轮椅上熟睡，身上盖着被褥。
突然，他感到有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如今动也动不了了。
他心中疑惑，“怎么回事？”
他试着挣扎，试着叫喊……可是他不能动，叫喊不出声……
被子被掀开一角，波波看到胖和尚坐在被子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波波瞳孔大睁，冷汗直流。
胖和尚笑道，“人为什么无知？既然知道这是人类一切痛苦和烦恼的根源。难道宇宙的一切事物不都是心的表现吗？真实是虚幻的，暂时的，可是无知的人呐还是渴求它们，迷恋它们。人类这种根本的无知，就是‘无明’。‘无明’生贪嗔痴恋；由于对生的贪恋，个人就陷入永恒的生死轮回，万劫不复……”
波波紧张之后反而出奇的镇定，心中问，“你是谁？”
胖和尚笑道，“我是谁？无名之辈而已。”
“什么意思？”
胖和尚只是笑个不停。
“我看到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破‘无明’而已。”
“看破‘无明’？为什么是我？”
“佛只看中因，而不在意果。”
“不懂。”
说着，胖和尚突然拉起波波的手，把他从轮椅上拉了起来，迅速窜出门去。波波完全不由自主，被胖和尚拽着跑，一转眼，俩人已经进了图书馆。胖和尚似乎认得所有的路，所有的门，所有的出口入口。波波的手一旦被他拉住，就没办法再松开，只能跟着他跑，喊不出来，也不能说话，只能跟着他跑，一直跑到电梯，坐到楼顶一层，然后跟着他跑到楼道的尽头。接着，俩人冲破窗户玻璃跳下去。在坠落的过程中，波波惊恐的发现，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中间一个漆黑的黑洞，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这时，张伯谦的声音突然在波波的耳畔响起，“现在我数三声，你将彻底的醒来，三……二……一……”
波波恍然惊醒，怔怔的望着医师，他身后的钟摆刚好停在下午三点半。
波波满头大汗，感到不可思议，“刚才……”
张伯谦解释道，“催眠而已。”
“催眠？可是我刚才看见你……”
“看见我什么？”
“我看见……”
张伯谦的形体在波波的目光注视下，逐渐扭曲，像是电视画面被干扰的影像，跳动了几下，接着画面恢复正常，可是医师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死骷髅。
波波仓皇后退，转动轮椅夺门而出……
张伯谦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
……
几天后，张伯谦正倚在走廊窗前抽烟，望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人流。
小薇拖着右腿从隔壁外科室走出来，不小心就要歪倒，张伯谦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关切的问，“同学你没事吧？”
小薇道，“谢谢你，我没事。”
“怎么搞的？”
“骑自行车摔的。没大碍，右腿摔肿了而已。”
“以后骑车小心点哦~”
看着小薇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张伯谦忽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
老陈头从隔壁口腔科走出来，歪着脑袋，倒吸冷气。
张伯谦热情道，“呦！陈老师，怎么？牙疼啊？”
老陈头苦笑道，“别提了，门牙磕折了两颗。你瞧。”说着，呲牙给张伯谦看。
张伯谦惊讶道，“喝！怎么搞的？”
“就在刚刚啊，一女学生不好好骑车，差点撞上我，我扑倒在地，磕断两颗门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长出来……”
张伯谦笑道，“长不出来也没关系，赶明儿您镶两颗大金牙，倍有面子……”
张伯谦的笑脸突然转变为震惊，接着是恐惧。
老陈头疑惑的望着他，“还金牙呢？咦？你怎么了？”
张伯谦并不答话，脱了白大褂往衣架上一扔，在抽屉里找到波波的资料表单，径直往学生宿舍楼跑去。
……
张伯谦喘着粗气，在一楼宿舍管理处问，“许姐，坐轮椅那个波波住哪个宿舍？”
许姐磕着瓜子壳，慢悠悠的翻看花名册，“波波……波波……好像是……404。”
“谢谢。”
“等等，小张，你还没登记呢！”
张伯谦的声音在过道深处传来，“待会儿等我出来再补签……”
……
张伯谦按住波波的肩膀，紧张的问，“告诉我，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波波迷茫的望着他，“一个，死骷髅。”
“死骷髅？”张伯谦稍顿，接着激动的大吼道，“什么意思？告诉我我会怎样？”
波波面无表情的摇头。
张伯谦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会死？”
波波仍旧面无表情着，“打破‘无明’，放弃执念，不贪恋生死……”
张伯谦惊讶的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波波平静的回望他，“迷则为凡，悟则为圣。”
张伯谦激动的大吼，拼命摇着波波的肩膀道，“我正当年，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既然你打破了‘无明’，快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怎么做？”
由于张伯谦的吼声太大，宿舍门口已经围满了好奇的同学，窃窃私语着什么。
波波无奈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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