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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长江中下游，乡人们每家都习惯养一笼鸭。鸭子白天去河沟里、池塘里吃小鱼、小虾和螺贝，夜晚回家吃些谷粒，早上就会产下一粒大大的鸭蛋。这些鸭蛋可以腌成咸鸭蛋，或是做成皮蛋，若是还有多余的，拿到集市还可以换点油盐钱。
因为母鸭不会孵小鸭，而且一般人家里也不会养公鸭，也就没有受精卵，所以，每年都有专门卖小鸭的转乡人来村里。他们来的时候，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挑两个大大的竹匾，揭开竹匾的盖子，里面挤满了嫩黄色的“呀，呀”叫的毛绒团般的小鸭子。卖小鸭的转乡人来的时候，大人去买鸭，小孩去看鸭。
一只大竹匾里有七八十只小鸭，每只小鸭几乎都一个模样，一个个都是黄绒绒的小可爱。孩子见了，赶忙央求妈妈买几只。妈妈们却不慌不忙，她们是想买鸭，但谁也不想买到公鸭。长大的公鸭除了杀了吃肉，没什么用处，谁家里也没那么多谷子养公鸭。所以，妈妈们一定先得和卖小鸭的转乡人讲好，万一买到公鸭了可怎么办？这些小鸭子，孰公孰母，谁也分不清，她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有了矛盾就得有人让步，不然生意是做不成的。卖小鸭的人都备有一个本子，这本子是用来记账的，他们先卖鸭，后收账。今年卖出的鸭是不收钱的，只在账本上记下，“张三家十只，李四家二十只”，大家就可以把小鸭捉回家了。来年来卖鸭的时候再收钱，但再收钱的时候是不可能收到十只、二十只鸭钱了。这一年中，死去的小鸭不收钱，公鸭不收钱，只有活下来的母鸭才收钱。
捉回家的小鸭先放在家里养一段时间，从池塘里捞回细小的浮萍，放在装满水的大脚盆里。这些小鸭就跳进盆里，边游泳边吃浮萍。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家里的猫、狗和猪，因为小鸭不像小鸡有鸡妈妈保护，一不注意猫狗和猪就会咬死小鸭。小鸭再大一些的时候可以给它们喂些米粒。等它们长出小尾巴，身上的绒毛渐渐变化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们赶到屋外的池塘里。到了池塘里的小鸭变化很快，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长出斑斑点点的羽毛。就凭着这些羽毛，主人家就可以慢慢分辨出公母。长得丑的是母鸭，全身都是麻麻点点的，麻点很少或是没有麻点，毛色光鲜的是公鸭。除了看羽毛还可以听叫声，那些叫声洪亮的是母鸭，叫声总像在嗓子眼儿出不来的是公鸭，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公鸭嗓”。等完全辨别出鸭的公母之后，公鸭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夏天水里的鱼虾多，鸭子白天可以找到足够的食物，晚上回家吃不了多少谷子，可以先留下公鸭，让它们长肥些。等秋天到来的时候，公鸭毛色光亮，每一只都是肥硕的。这时主人家会把公鸭捉到集市上卖掉，或是杀一只改善一下家人的生活。只留下母鸭，还等着它们生蛋呢。
夏天，池塘里的鱼虾充足，再加上秋天稻谷丰收，主人家每天给母鸭多喂些谷子。很快，它们就会生蛋了。也许在某个早上，你打开鸭笼放鸭的时候，就会发现鸭笼里有一颗大大的、白白的鸭蛋。从这天起，鸭笼里的鸭蛋会越来越多，每只鸭都开始产蛋。如果食物充足，有的鸭一晚上会产下两枚蛋。每当这时候，奶奶就会高兴得像拾到金元宝一样，对这些鸭也格外照顾。鸭也是有灵性的动物，你只要教会它们回家的路，每天晚上天黑的时候，它们都会按时回家，而且一天产下一枚鸭蛋。
从秋天开始产蛋，这些春天买下的小鸭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已经产下两季的鸭蛋。这时，卖小鸭子转乡人就挑着小鸭来收账了。去年买了小鸭的人都会主动带着钱来找卖鸭人，告诉他家里还剩几只下蛋的母鸭，然后算了钱结清账。卖鸭人不会上门去查看，买鸭人也不会虚报，有几只下蛋的鸭就给多少钱。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卖小鸭的人都是隔年收账，从没有出过任何纠纷。
现在想想觉得太不可思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被看成是最公平的交易方式。而在那时，卖鸭人能等待一年再收鸭钱，买鸭人一年后也记得准时还上钱。这靠的是什么？是彼此间的信任，一份最朴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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