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个真实的故事,我自己边写边觉得很难受,人世间有太多悲凉与无奈,但是我们都一一走过来了,和她们相比,我是感觉到我是如此的知足和幸福.

1

初春的北京，风很大，干燥。

前门大街在修路，扬起来的灰很大，其实不是光前门大街，牛街还有广渠门大街也在挖洞，整个中国，很多城市都在挖，建，拆，所以到处都是雾蒙蒙，灰蒙蒙。

我在几个朋友，晚上一起吃羊蝎子，朋友们大抵都在很远的地方，北京很大，过个街都得走半天，王府井的地下通道走的都让你头晕。

前门大街有很多小店铺，还有几张桌子的小酒吧，咖啡吧，由于时候尚早，所以没有开门。

推开一家奶茶店，伙计说要等到晚上才有饮品供应，一回头，发现奶茶店里，居然还有一家旗袍店，一个微胖的女孩在整理着衣服，另外一个老者带着老花镜在那里盘点布料。

旗袍这样的东西，大抵我在南京的时候就见过荣萍和陶玉梅做的不错，但是这家店的旗袍风格迥异，青色，红色，大花纹的在这里几乎没有，倒是很多很多现代设计的元素，数码元素图案在布料上出现。

老者抬起头看看我，又点点头，然后拍拍手，站直了身子看着我，我很尴尬的笑了笑，我就看看，觉得您这里挺有味道的，奶茶店和旗袍店开在一起。

翻翻几件衣服之后，准备推门出去，那个老者在我身后说，要是渴的话，买瓶老酸奶喝喝。

巷子口的小推车里摆满了老酸奶瓶子，陶土制的看起来很有味道，用纸和皮筋把瓶口封起来，古色古香。

一瓶下去，顿时觉得冰凉彻骨，一下子清爽很多。

卖酸奶的是位大娘，60多岁的光景，看着我一口气喝完了酸奶，乐呵呵的，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满脸的慈祥和关爱。

大娘说，你是来北京玩的还是工作啊，我说是工作，过几天就走了，大娘又问，那你是坐高铁来的吧，我又点点头。

大娘扭过头看看后面的货架，用鸡毛掸子掸了掸货架上一张全家福，全家福里一家三口在一起，老头和老太，还有一个20多岁的姑娘。

大娘看我不太着急的样子,就搬过来一个小马扎,我就坐在那里,跟她唠嗑.

大娘和老伴20多岁结婚的,大娘是东北人,大爷是下放的知青,回城后就把大娘接过来,住在后海边的小四合院里,忙到了快40岁才生了个闺女出来.

哪一年北京城戒-严,大娘是高龄产妇,难产,大爷急的团团转,大娘硬是撑了10多个小时,终于生了出来.

大娘后来知道,当时手术签字的时候,大爷签的是保孩子,伤心了小半年,这家伙,只要孩子不要我.

那时候大娘缺奶,大爷就天天变着样的给她催奶,黄豆猪手,鲫鱼汤,反正转了圈催,还买了很多奶粉放家里.

也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催奶催的好,大娘的奶水后来足的很,闺女喝不完,大爷有把挤出来的奶用保温桶装着给原来病房里的另外一个产妇送去.

那时候,北京有很多天桥,大爷图省事,把自行车抗肩上上了天桥,一个滑溜,后脑勺着地,脑溢血以后中风了.

那些年月里,大娘就一边带着闺女,一边推着大爷,辛苦自然不说,还好居委会给她们一个小门脸,买卖杂货汽水饮料,贴补家用.

闺女很听话,7岁的时候就能自己做饭了,上了小学放学早,还在家里做好了饭送小店来,一天天,一年年就过来,上了中学,上了大学,然后就在一家外企里做翻译,都挺好的,好日子来了啊.

2011年的夏天的时候,闺女去浙江出差,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大娘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很淡然,平淡,就好像家里走了一个小宠物一样,大娘说,开始的时候闺女是无名氏,后来发现了她的一条牛仔裤,补丁是大娘绣的一朵花.

大娘说,她没有哭,她也不能倒下去,怕老头子受不了,铁道部门后来赔了不少钱,政府也来了人,问大娘有什么要求,大娘说,要是咱这儿拆迁了,记得还得我间一样的门脸啊,我闺女啊要给我送饭咧,我怕她走错道.

我看着货架上的那副照片,姑娘笑的灿烂,一头碎发,和大娘一个模样.

夜凉如水.

2

  这是一家医学院附属医院,很多的护士都是来自这个医学院,每年她们都要在这里实习,打针,发药,记录体征,换尿袋,吸痰,很多姑娘从小娇生惯养,但是到了这里,一个个都能坚持下来.

  血液科的病房在这栋楼的3层,本来说要安排到12层的,后来觉得楼太高,不好,进血液科病房的病人,大抵不会走多远的.

  我是去看21床的一个病人,小女孩,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10岁诊断出来,一路踉踉跄跄的走过来,居然撑了6年多,小女孩很要强,带个漂亮的帽子,在床上玩着IPAD,因为是保守治疗,所以也没有什么监护设备,小女孩还是行走自如的,如果不是看她苍白的脸,和那不太合适的假发,你会觉得她和任何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高中生一样一样的.

  护士隔一段时间过来一次,特别的关照小女孩,不许她老盯着屏幕,让她不要乱跑,小女孩每次都坏笑着答应,但是一转眼就跑到别的病房引来一阵阵欢笑,我和朋友看着这样的情景,觉得,要是她是健康的该多好啊.

  朋友告诉我,从进来以后,护士就特别的照顾小女孩,他们喊她21床,有好吃的,就喊,21床,来姐姐给你带好吃的,有好玩的就送过来,21床,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我趁着朋友出去抽烟的功夫,到护士站去转悠一下,居然看到了几年前我带的一个实习生小C,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寒暄的时候,我就问了句,你们怎么对21床特别好啊,不像你们的风格啊.

  小C说,因为她是21床.

  5年前,21床住进来一个AL重症,要直接上呼吸机的,在ICU呆了2天,才装全监护,可能是病人的生命力强,最后居然挺了下来,21床的病人是二进宫,其实很多AL进来以后,要不就出不去了,出去的也就回不来了.

  但是这个21床的小伙子居然就撑下来了,由于药物反应很多,而且肝损伤也很大,整个人都黄黄的,非常瘦,但是眼睛很大也很有神,来照顾小伙子的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听姑娘说,本来没有复发的话,她们就准备国庆结婚的,家里的新房都搞好了,是镇上一座小二楼,姑娘家准备的,小伙子是姑娘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恋人,从高中就还是谈了起来,家里一直反对,特别是男孩的家人在全家迁到城市里以后.

 直到小伙子被诊断出AL以后,后来小伙子的家人也觉得挺对不起姑娘的,让她不要再坚守了,该放就放吧,姑娘不愿意,硬是陪着小伙子一步步的走了过来,如果再等1个月,她们就可以拍完婚纱结婚了.

 小伙子的这次状况不好,出血点很多,凝血功能很弱,医院也下了2次病危通知,女孩子看都不看,她认为一定能挺过来.

 约好的婚纱照日期到了,婚纱店给她们就在医院的草坪上还有和护士们一起拍了婚纱照.

 结婚证她们已经提前领过了,她们说,真的希望有一个西式婚礼,有一个神父问她,你愿意一生都跟他在一起吗,无论生老病死,然后姑娘可以大声的说,我愿意.

 西式婚礼没有举行,倒是医学院的学生请来了教友一起见证了她的誓言,无论生老病死,她都和他在一起.

 AL有时候来的很快,很快,在离婚礼的日期还差一天的时候,小伙子走了,姑娘小心翼翼的给他剪指甲,把胡须刮干净.在护士宿舍里把小伙子的衣服熨烫的平平整整的,一步步的把他送上车,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姑娘最后留在了医院,现在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儿科医师,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问,21床病情怎么样了啊?

我走出医院,灯火阑珊.

3

  2012年的最后一天,要参加一家苏中城市的医学院的校招活动,来了很多医疗系统的同行,但是入流的大医院很少,大多是私立医院,还有一家以开老人保健品专卖连锁的公司老总,一行人参加了一场由院领导招待的午餐会.

  其实医疗行业,特别是私立医院大抵都是以利润为最终目标的,大家交流的都是引进了什么设备,什么样的病种在那里吃的开,请了那个专家来拓开市场,午餐吃得不是很顺心,出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家东北烧烤,两个熊孩子在洒水玩,这大冷天,小脸冻的红扑扑的,旁边有个女人就傻傻的看着两个孩子,也不招呼下,仔细看看,眼神里虽然充满了爱意,但是还有点迷漫着呆滞的表情,从形体动作上来看,那个女人是有点精神问题的.

  晚上的时候,我和同事谢绝了校方的邀请,沿着河边的小路再次来到了这家东北烧烤店,羊肉串,土豆片,拉皮,拍个黄瓜,再来两瓶2两的二锅头,我和同事边吃边聊,又看到那两个熊孩子跑来跑去的,可能是跑的急,前面走的大点的孩子不小心碰倒桌上的餐盘,餐盘砸在了后面的小的孩子的头上,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在后面忙碌的一个女人裹着围裙跑了出来,抱起来前面的孩子看了看,然后大声的斥责还在哭泣的孩子.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就把后面的小孩子扶了起来,那女人讪笑的说,不好意思啊,大哥.

  我就随便的问了下,这两个孩子不是一家的吧,女人点了点头,把餐盘收拾起来去厨房了,小点的孩子哭了会看没有人搭理他,也就不干嚎了,和大孩子又出去玩去了.

 吃了一半的时候,在外面一直烤东西的男人进来了,天和冷,他光着上半身,后背纹着很密的纹身,嘴角那里明显有道伤疤,很像是刀割过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递了根烟过来,我收下来给了同事,双手合十非常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听说他们混的人都要有很多手势的,我不晓得对还是不对.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点麻酥酥的感觉,觉得这个男人啊挺邪乎的,寒光,阴森.男人搬了条板凳,让那个呆呆坐在那里的女人开了瓶哈尔滨,又给我加了几串牛筋,东北人,喜欢说话,喜欢跟你唠.

 但是眼前这位,明显就是那啥,我很客气的说,这肉串烤的不错,7-8分熟,脆脆的.

 他没有答话,只是招呼着我们一起喝酒,一瓶下去后,他拍拍桌子说,老婆,再来一瓶,在厨房的女人探着头出来,看了下,就又进去了,那个呆呆的女人非常熟练的去又开了一瓶啤酒,冬天喝啤酒,赤膊,我们是学不来的.

 酒下肚,肉吃完,给我们上了两碗羊杂汤,热乎乎的,听这东北爷们说说他的故事.

 东北爷们以前是混三好街的,黄片,假货,拼装机,走私货都搞过,和发小两人下广东,上北京,倒腾了几年,倒是发了起来,发财了,就折腾了,跑去开了个舞厅,请了一帮以前玩的好的哥们,出事了,一个哥们为了不让场子的陪酒小姐被人欺负,捅了人,跑路了,舞厅封了,发小和他一起开始搞物流货运了,结果跟人抢地盘,失手伤了人,他被抓进去3年,发小帮他照顾老婆孩子,还没有等他出来,发小也因为火拼,惨死在铁砂枪下.本来他老婆孩子是被人家照顾的,结果发小的老婆一下就失常了,天天追着他老婆要她换他老公.

 他出来以后,发小的老婆给他做了一桌的菜,非说他是她老公,而他的老婆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生怕刺激了发小的老婆,那一天开始,他就成了两个女人的老公.

 发小的老婆也有清醒的时候,会跟他说,对不起了,让你受委屈了,但是更多的时候,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看着孩子,无论如何,她的孩子她是认识的,无论孩子对错,她都要护着,渐渐的他和他老婆也是护着发小的孩子,而冷落了自己的骨肉.

 有一天,他问自己的老婆,你委屈不? 老婆告诉他,你知道吧,你发小进医院的时候,我答应她照顾她们娘两一辈子的.

 发小的老婆一直在按时治疗,这几年好转了很多,不再吵着是他老婆了,只是有时候就在那里呆呆的坐着,后来他的老婆悄悄的跟发小老婆说,你放心,他就是你老公,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的一辈子的老公.

 是的，谁会想到，一个女人愿意另外一个女人一起分享她的老公了？

 在乎此时，莫忘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