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清晨的雨很大，猛烈的风吹打着这座落寞的城市，摇摇欲坠的路灯忽明忽暗的闪着，浑身湿透的野狗狂吠着穿过马路。冷清的马路上，行人们争先恐后得挤上公交车、抢先一步走上的士、顶着公文包飞快得跑到一家超市门口稍作停留，为下一次奔跑做准备……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天气里“奔跑”着，仿佛后面有一把镰刀挂在他们头顶，他们丢弃体面，丢弃原则，只为在那染血的镰刀下“活的”更久远些。

  整个城市都在忙碌，宁静的咖啡馆也升起了嘈杂的声音，大雨如子弹般轰击在咖啡馆的玻璃上，声音似叠浪，一层叠着一层，将窗户旁喝的烂醉的男子震醒。

  “雪落……”

  男子睁开眼，第一个瞬间就看到了那个最动人的女子，他下意识地笑了笑，紧接着就伸出手去握住“女子的手”——

  啪！

  酒瓶摔在地上，微微泛黄的液体流淌在暗黄色的地板上，破碎的玻璃渣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离的光。

  “记你账上了。”

  服务员很快走了过来，冷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嗝～～～”

  楚泽愣了愣，打了个饱嗝。

  他看着离去的服务员的身影，又看向门外疯狂呼啸的风雨，一股冰冷至心底的寒意瞬间席卷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被冻结住，即便是留下眼泪的双眼，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他回忆起来了，在昨天——那个没有风也没有雨的夜晚，他和她一起站在安静的桥头，孤冷的月光点亮了孤冷的两人，让他们说出最孤冷的话，

  “再见。”

  “不见。”

  说完，两人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无理取闹的挣扎，没有一厢情愿的挽留，时间在那个夜晚唯一停留的象征便是女孩在路的尽头时，转身回头时留下的那一行泪。可人生不是电影，没有两个人会在背对着彼此的情况下还能一起回头，也没有你一回头，他还在原地的感人场景。现实最爱上演的是错过的戏码，就像雪落转身看去，看到的唯有空荡荡的人间。

  雪落哭了，但她很快就停住了流泪，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女孩。16岁的她会为了一句话而伤心一整夜，18岁的她会因为一个举动而患得患失，可今年她22了，爱的人都已不再爱自己，容易落下的眼泪也学会了自己回到眼里。

  在这样的夜里，她只是一个失去了爱的女子，即便一个人走在桥的尽头，也不会有忧伤的雨为忧伤的她而落下。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她走在路上时一滴雨水恰好落在她的眼里，让她知道天空的泪水是何等模样，也让她得以和世界一起忧伤。可那样的日子往往是时间的长河中，最平凡的一粒水滴，它注定是平凡的一天，只是在一些人眼中尤其落寞。

  时间一直行走，从不会驻足回首。

  与此相反的是楚泽，他只是不停地往前走、往更前方走，遇到路口就往右拐，看到红绿灯就原地打转。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因此他绝不能让自己的脚步也停下。没有人想品尝悲伤的河流，可当你失去一段爱时，在背后追赶你的甚至会是更猛烈的海浪，你不能停下，停下就会被淹没，沉浸在一个人的伤感里，独自沉默一整个夜。

  他爱雪落，这是他的卑微，也是他的孤傲。他可以为她做很多很多事，无论卑微亦或艰难，但这需要建立在爱的前提上。他可笑的自尊心是他最后的底线，若这一切都被打破，即便前方是一片孤独的汪洋，他也会一往无前。或许他仍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人与物留有念想，但那样的念想只会在沉默的时间中流逝，随着彩虹在空中的消散而化作只闪烁一瞬间的光。

  在这条愈发漆黑的路上，他注定要一个人走，因为他早已习惯月色下的明亮，和路灯闪烁的光。

  ——

  冷冰冰的咖啡店里，楚泽瞪大自己的双眼，拼了命的不让眼中的水花走出。他永远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输家，更加不会认同的是自己输了之后仍对成功抱有念想。他有时是平凡的，可有时又会突然高傲得不可一世，尤其在他的爱里、他所追求的纯粹的爱中，他容不下一颗沙砾。在他的世界里，他独自渴望着纯粹的爱，期待着有和他相同的人和他一起享受在这样纯粹的爱情中，眼中只有彼此，心中亦然。

  可他错了，爱情本就是复杂而浑浊的，负面的情感让爱变得深刻，正面的情感让人充满自信。嫉妒、争吵、攀比、吃醋……这些调味剂是美好的爱情中必不可少的成分；夸赞、拥抱、誓言、恩爱……这使得偶尔疲惫的双方充满动力的走下去。楚泽知道这一切，却又自顾自地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中，哪怕幻想破碎也仍旧借着酒入睡。他沉沦在这样深沉的忧伤中，探寻自我的同时又能偷一会懒，迷茫前路的同时不忘给自己一个驻足的理由。就像清晨的雨一样，洗涤着世间的灵魂，洗涤着他的心。

  雨越来越大，风刮得楚泽的心也越来越烦躁了起来，他恨着如今孤身一人的场景，又下定决心再不去与她见面。在一份黑色的爱中，你无需留念过去、无需留念未来、无需留念彼此。唯一的唯一，是入睡前的三分钟压抑，与醒来后的三分钟沉默。

  楚泽看着外面的雨，站了起来，又坐下去，最后还是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他站在已被雨水捶打千万遍的玻璃门前，将手搭在把手上，将心悬挂在迷雾中。他已经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咖啡店里寻到了冰冷的温暖，但这样的温暖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他若推开门走进雨中，会否这雨会连同他的心一起浇灭？

  走出去？留下来？

  楚泽眉头越皱越紧，握着把手的手也愈加用力了。

  啪！

  就在他几乎要下定决心推门出去的那一瞬间，一男一女突然出现在门的另一边。男孩浑身湿透，但仍旧紧紧地抓着女孩的手，女孩眼中充满了痛苦，但仍旧选择一把把男孩甩开，将曾经的定情信物“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分手吧。”女孩冷漠地说。

  “你想好了？”男孩低下头，看着地上破碎的手表，咬牙道。

  “嗯。”女孩说完，扭头就推门要走进咖啡店。

  “不见！”

  然而，男孩总是更快的一方，他最后撇了一眼手表，望着上面的时间永远定格在八点十分，他的心也永远如此。

  男孩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的步伐甚至越来越快，快得女孩即便猛地回过头去呼唤他的名字，也拉不回如此快的身影。

  女孩哭了，她不再冷漠也不再坚强，她掏出怀里另一块和地上已经破碎了的一模一样的手表，泪水滴落在表的镜面上，上面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

  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人间的路途却是没有尽头的，任你拼了命地奔跑，也永远追不上时间，找不回失去的美好。

  吱——

  女孩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走进了咖啡店。

  “你……他……”

  楚泽喉咙有些发火地说道。

  “分手而已。”女孩找回了方才的冷漠。

  “你还喜欢他？”

  楚泽跟着女孩，坐在她对面。

  “喜欢就不能分手了？”女孩抬头看了楚泽一眼。

  “彼此喜欢为什么要分手？”楚泽语气有些颤抖道。

  “想分手，就分手了。”女孩语气依旧很冷。

  “可你不想分手。”楚泽指了指女孩桌面上的泪水，说道：“你去找他吧，你们不应该这样的。”

  “不！为什么是我去找他？为什么不是他来找我？先认错的一方注定是输家，我永远不会认错！”

  女孩突然抬起头，发了疯似得大喊。她的眼泪还在眼中打转，但她的目光坚定得如战士一般。

  “在这场战役中，输家注定会一败涂地！”

  “战役？”

  楚泽突然站了起来，将身子贴近女孩，对视着她的眼睛：“你把爱情比作战役？”

  “不然呢？”女孩咽了口唾沫，回答道。

  “爱情是一个屋子里两个人永久的陪伴，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会让这间屋子变得空荡荡，让这人间犹如没有牛羊的牧场。”

  楚泽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继续说道：

  “从此，两个人的欢乐变成一个人的忧伤；两个人的记忆变成一个人的过往；两个人的陪伴变成一个人的孤独。”

  “两个人最后的见面，或许已是今日。”

  “……”

  女孩沉默了，她下意识地要开口反驳，但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手一次又一次地去擦拭眼角，浑浊的灯光点缀着她的悔恨，她的目光诉说着她的心意。

  她不敢想象，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场景。她现在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刚开始倔强的要命，但只要父母一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便开始恐惧，开始后悔。

  “去找他吧，时间荏苒，总会有人一直等你。”

  楚泽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他没有再去看女孩是否离去，因为耳旁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便是这磅礴的大雨，也无法浇灭燃烧着思念的心。

  这世界总是偏爱年少的人，赐予他们年轻的外貌的同时，还给予了他们勇敢的心。楚泽并未老去，但他已不如少年时那样勇敢，为了爱情奋不顾身这种事，他已经很难做到了。

  轰隆隆！

  雷声突然就响了起来，闪电带来的光芒照耀了这座仿佛要被雨水淹没的城市，冰寒刺骨的雨中，男孩女孩拼尽全力地向着彼此奔跑，在路灯的见证下，他们再次拥抱。

  雪落笑了，她在不远处看着男孩再次拥有爱情，仿佛自己再次拥有了世界一样。

  雨越来越大了，在这样压抑的雨中，再散漫的人也会变得忧愁起来，他们望着路灯下的水洼，幻想着曾经没说出口的话。

  男孩与女孩，寒冷的雨，火热的心，温暖了这个世界。

  雪落回想起十分钟前刚遇到这男孩的场景，那时他双眼无神，仿佛游荡在世间的孤魂，直到他撞到自己的身上，才在慌张中绽放出生的光芒。

  之后，她与他交流，与他沟通，与他一起去寻回那个看似冷漠无情的女孩。那是一个男孩放下所有一切，扛着自己曾经绝不会承担的大山，拼尽全力去重新寻回丢失的爱。而这漫天大雨，就像是上天对他的考验一样，让他体验寒冷，体验潮湿，体验仿佛已经失败的苦涩。 男孩几乎要放弃了，他已经看到了咖啡店门口，却看不到女孩的身影，他不知道是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更不知风也吹乱了女孩的衣着。

  男孩低下了头，他要放弃了，可他还是有最后一丝的不甘心，咬紧牙关，他决定最后再看一眼那个方向。他抬起头，恰好雷电带着光芒，照亮了女孩的身影，点亮了他几近熄灭的心。

  他通过了上天的考验，即将拥有的是最幸福的一天。

  踏！踏！踏！

  风很大，雨也发疯似的吹打在两人的脸上，但他们从看到彼此的一瞬间，就已不再思考其他事情。奔跑、拥抱，这是他们脑海里唯一的词汇，女孩忘记了一刻钟前的冷漠，男孩也忘记了那块破碎的表。时间或许已经停滞，又或许从未被影响，这样的画面被定格在这样的夜中，有人望着两人感慨自己的过去，也有人和雪落一样，品尝到“雨水”的苦涩。

  “楚泽……”

  雪落看着雨中的男孩和女孩，眼前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他从未走出过她的心中，甚至推也推不出去。

  “我们就在同一片天下，身处同一座城市，体验着同一场大雨，甚至可能幻想着同样的事。”

  雪落有些有气无力地对着路灯下的水洼说道：

  “可为什么你还是离开了，甚至连回头都未曾有过。这样大的风无法将你吹到我的身边，这样大的雨也无法让你听到我的呼唤，可就是这样小的琐事，却让我们渐行渐远。”

  “我想见你，可我再不会去找你了。”

  风雨能动摇一个人的心，却难以动摇一个二十多岁女子的身影。雪落站在路灯旁，雨中的她撑着黑色的伞，清晨的光有些昏沉，一如此时的她一样落寞。

  人这一生，记得住的错过已然很多，记不住或者不知道的错过更是数不胜数。错过一节有趣的课，错过和大家一起玩游戏，错过和心动的人一起上学，错过清晨六点半的包子……每一分每一秒，每个人都在做一件事，同时又在错过另一件事，这样的节奏让大家拥有了幻想的空间，拥有了感慨的由头。至于错过一段爱情，那不过是众多错过中尤为可惜但又可笑的一个，没有人会在时间的考验下一点也不改变，也没人会真真正正在雨中和你一起奔跑，一起拥抱。

  楚泽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所以他仍旧沉默；雪落知道对方不会这样做，所以她没有动摇。这一场雨，洗去的不仅仅是心头的幻想，更洗去了心底的期待。彼此之间的沉默，彼此之间的“信任”，让他们变得越来越胆怯，成了劝诫别人勇敢，自己却一步也不敢迈出的，可笑的人。

  最后能留在时间里的，也只有洒脱的背影，与夜深时冰冷的歌。

  也只得感慨，年少真好。

                                        ——end

时间是忧伤的词汇，爱爬行在心头发烫，凄凉的言语与落寞的歌，陪伴了我一整个夜。

                                        ——楚泽

在昨日的喜爱中，我是一缕清风，可即便是在今天，我便已成为雨中的一员。

                                          ——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