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心 经
顾 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我一口气念完，心里顿时清静下来，于是，匆忙的脚步得以舒缓，压抑的空气得以释解，生活的积尘得以拂拭。你可知道，我在四五岁时，就能背诵，它就是佛经中的经典，被称为经中之经的《心经》。
在我们村，每年有三天，全村的老年妇女都会聚在一起念经。这三天是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相传分别是观音菩萨生日，成道日和出家日。每临这几天，我奶奶都极为虔诚，早早就起床沐浴更衣，打扫庭除，焚香点烛，而且，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气，低声细语，和颜悦色，因此，这天全村绝不会有吵架之事，打骂之声，小小的村落香烟缭绕，梵声袅袅，一片祥和景象。
有一年六月十九，又到了念经的日子，可我奶奶生病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实在去不了。但不去吧，又觉得不敬，就叫我去代替。那年，我刚五岁，正是上房揭瓦的年龄，根本不懂念经为何事，只知道天天听奶奶念叨南无阿弥陀佛，我问她南无阿弥陀佛是啥，她说是佛的名字，我又问，你一遍遍喊一个人的名字，人家不烦吗？所以，我不愿意去。奶奶说，去念经有好吃的，因为，那天参加念经的人，都能吃到素斋，奶奶说，这素斋都是平常家里吃不到的。一听，我口水都流出来了，一颗本就不安分的心便遽然躁动起来。
第二天，我蹦蹦跳跳去了，念经的地方在祠堂里，屋里坐满了人，人们手里都拿着一串佛珠，面前还有一把把一拃多长的灯草，嘴里不知念的什么，每念一遍，就拨一颗佛珠，一串佛珠拨完了，就拿一根灯草放在另一边。靠墙的长台上，还燃着红烛和檀香，屋里诵经声声，清香阵阵，宛若另一个世界。狗子嬸见到我，诧异地问道，牛牛，你来干什么？我说，我奶奶病了，我来替她。快走，快走！狗子嬸从长台上拿了一个供果桃子给我，说，小孩子家哪会念经，这儿不是玩的地方。这时，镗锣婆婆拉着我说，千金难买童子经，小孩子念经才好呢，不会我来教你。
于是，我在镗锣婆婆身边坐下，听她教我念经。镗锣婆婆念的是《心经》，总共五十二句，260个字，听了几遍，我很快就学会了，一串佛珠有108粒，我照着大人的样子，念一遍拨一粒佛珠，拨完一遍佛珠，就拿一根灯草，因为我语速快，灯草的数量比谁都多。然而，一句我也不懂。我问狗子嬸，《心经》中说五蕴皆空，这五蕴是什么？她挠了挠头说，是天、地、山、河、人吧？镗锣婆婆立即纠正说，不对，是色、受、想、行、识。我又问镗锣婆婆，什么是色受想行识，为什么这些是空的呢？镗锣婆婆嗯了几声，说不上来。中午的时候，我吃到了独特味道的素斋，有香菇面筋、金针豆芽、红汤百页、青椒豆干、糖醋藕片、雪菜笋丝，蒜蓉拌茄等，还有葱油汤麵，那味道至今不能忘记。下午，我念得更起劲了，我完全沉浸在不一样的快乐之中，好像我在领受观世音菩萨的度化。
从此，我对佛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觉得其中藏着无穷的奥秘和神奇的力量。七月三十到了，奶奶和村上七八个婆婆，结伙去常州天宁寺坐夜，我从未去过天宁寺，也吵着去。奶奶说，你还小，来回这么远，又要坐一夜，你会吃不消的。镗锣婆婆在一边说，我这几天还正伤风呢，没啥，去坐了夜，就会好了，牛牛念的《心经》比大人还好，佛经不但能去厄，还能开智，就带他去吧，但愿菩萨保佑我们的牛牛将大了，智商超人，前途无量。
这天，一大早，我们就划着小船，顺着北塘河去常州，直到太阳西斜，我们才到了东门，但关河里密密麻麻停了许多船，把不宽的河面堵得风雨不透，一步也挪动不得，无奈，只得将小船泊在白家桥，上岸步行。奶奶和那些婆婆都是小脚，走得慢，从白家桥到天宁寺，还有好几里路，路上人又多，从上了岸到天宁寺，走了一二个时辰。我们一面走，一面玩，倒也看到了许多乡下没有的光景。沿路家家门口，地上都插着香烛，城东三官堂附近，香火更盛，还搭了个台子在演戏。夜幕渐渐降临，满河船上的灯火，和岸上烛光交相辉映，犹如天上的繁星。我问奶奶，怎么有这么多人，我们为啥要坐夜呢？奶奶说，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生日，他像大地一样，宽广包容，造福众生，从古以来，附近常熟、无锡、宜兴、句容等地的人，都赶来坐夜，为的是祈求菩萨庇佑平安，大地丰收。走进天宁寺，到处是人，多得如过江之鲫，大殿里是人，迴廊里是人，院子里也是人，人多的无处插足，我们先是在罗汉堂的门槛上坐下，人们进出，只能从我们身上跨越。因为实在有碍通行，我们不得已又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焚香炉冒出的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晴。大人念《地藏经》，寺内人声嘈杂，听不清，无法跟着念，因而我仍念《心经》。奇怪，炎炎夏日，乡下蚊虫成群，但寺里一个蚊子也没有，不知是何原因。奶奶说，是地藏王菩萨不叫蚊虫入寺，好让坐夜的人免坐蚊虫虰咬之苦。半夜，忽然天空乌云滾滾，狂风大作，俄顷，电闪电鸣，接着，暴雨倾盆而下，我们无处躲，无处藏，任由大雨淋身，一个个浇得像落汤鸡。东方欲晓，人们渐渐散去，门口有人吆喝卖麻糕油条，我这才觉得早已饥肠辘辘。奶奶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布包里，沾着口水，抽出几张票子，叫我去买些早点。平时，奶奶非常抠索，把一分钱，看得像磨爿大，这回却特别大方，居然嘱咐我多买点，好分给其它婆婆，还要带点回去，因为这是斋食，吃了百病全消。临走，还把身上所带的积攒了多时又不舍得用的钱，全部塞进了功德箱。说来也怪，虽然一夜未眠，又淋了一场雨，我们全都安然无事，镗锣婆婆的伤风，竟然也好了。
在村上念佛，到常州天宁寺坐夜，我对佛经的认识，仅是浅层的，朦胧的，以后，我去了上海大姑婆家，这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大姑婆信佛，一生吃素，她家里有一个佛堂，佛堂里有供桌、佛像、经书、香炉、木鱼等，大姑婆念经的时候，身穿袈裟，谁也不准打扰。听母亲说，她去过全国所有的佛教圣地，如五台山、普陀山、九华山、峨眉山和雪窦山等，老家乡下的大林寺、三义庙，她更是每年必去。那次我去大姑婆家，她听说我会念《心经》，很是高兴，她拿出一本《心经》书，我哪认识字。大姑婆慈爱地问，牛牛，你为什么喜欢念《心经》？我回答不上来，其实，那次村上念经，是奶奶有病，又听说有素斋吃，这才去的，常州天宁寺坐夜，也完全是出于好玩。见我一时窘住了，大姑婆说，人的一生，会有许多困苦和烦恼，《心经》中说的色受想行识，也就是五蕴，是产生这些困苦和烦恼的根源，五蕴皆空，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存在，而是说，在我们心里，要洞然无物，这样，才能如经中所说的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达到般若的最高境界，这般若就是佛法，智慧，这是念经最主要的目的，即缘起悟空，做到了这一点，你也就学到了佛经的圣谛。大姑婆见我不懂，又说，明天静安寺有一位法师讲经，我带你去。
第二天，到了静安寺，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见到我，把我抱了起来，然后，用一根柳枝，从一个瓶中，沾了点水，洒在我的额头上。大姑婆说，这是一种最高的佛教礼仪，象征洗去尘世的污垢，是对众生的祝福和祈愿。这天，这位法师，听说我会熟背《心经》，专门讲了《心经》的佛理。但因为过于精深，我大多不懂，但他讲的几个故事，却使我记忆犹深。
第一个故事：
有一位法师喜爱种兰花，他种了很多兰花，一次外出，嘱咐他的徒弟沙弥好好照顾好兰花。不料，法师走后，沙弥给兰花浇水时，不小心把花架碰到了，架子上几盆兰花被摔了粉碎。沙弥心想，师父心爱的兰花打坏了，肯定会非常生气。等法师回来后，沙弥立刻跪下，请师父不要生气。谁知，法师说，我为什么要生气呢？我种兰花，不是为了生气的。说到这里，法师又说，这句话非常般若，人的一生中，谁不会遇到这样那样不如意的事，如夫妻之间，偶尔会吵架，但你要想，我们结婚不是为了生气的。你的孩子不争气，或对你不孝，你要想，我生儿育女不是为了生气的。你遇到了以冤报德的小人，你要想我交朋友不是为了生气的。这样，你就能无苦集灭道，远离人间苦厄。
第二个故事：
一个香客去拜访大和尚，大和尚是寺庙里的主持，因其外出未归，一个老和尚接待了他。正在这时，大和尚回来了，大和尚是一个年轻人，他叫老和尚去倒杯茶给客人。老和尚奉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大和尚又叫老和尚去切些水果拿来款待客人。谈毕，大和尚又忙别的事情去了。等大和尚走后，香客问老和尚，这个年轻主持与你是什么关系。老和尚说是自己的徒弟。香客听了大为不平和不解，不平的是，徒弟怎么当了主持，对师父这样不敬，不解的是，为什么师父还要听命于徒弟？老和尚哈哈一笑说，出家人分什么大小，他年轻，能做大事，而我老了，只能倒倒茶，切切水果，这又有什么不可呢？况且，我只是倒了茶，没有种茶，只是切了水果，没有种水果，比起种茶和水果的辛苦，不是享福多了。末了，法师说，这就是《心经》中说的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在人有了一定地位和权力的时候，万不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尊重它人，不计个人名利，是最大的般若。
长大后，我学到了革命的道理，懂得了我的信仰，是共产主义，为人民服务，是党的宗旨，一个共产党人，除了人民的利益，没有任何个人的私利。但我又想，《心经》中所阐述的道理，对我们如何做人，做一个高尚的人，不是也有一定裨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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