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

很小的时候，默就喜欢跟桑一起玩儿，桑年长默两岁，默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这个在她眼睛里像太阳一样明亮的桑哥哥后边，桑也总是习惯的拍拍默的头，叫她“小丫头”。

默说，这个家属院儿里，只有桑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桑的父亲是省科技院的高级工程师，母亲是省师范大学的教授，俩人只有桑这一个孩子，自然从小对他的要求就要比别的孩子严格很多，于是，小小年纪的桑，每天的时间就被母亲的各种学习班排满，除了正常的学校生活之外，他还得享受课后的“加餐”，周六日的安排，更不在话下，纵然他多羡慕窗外明媚的阳光，多享受窗外清脆的鸟叫，他也必须装出很享受的样子，“满意”地吃完母亲给他安排的各科特长“加餐”。

这个家属院，是省里向国家申请来的，奖励给院里国家学术获奖者、国家科学技术奖、国家先进工作者，省先进工作人员等优秀人员的奖励房，而默的一家，原本不属于这里，是默的爸爸用自己的一条腿换来了这里四十平的一室一厅，桑的父亲在一次技术试验中，不慎失了火，点燃了实验室，默的爸爸原本是院里的保安，恰巧巡查到这里，于是冒着大火救出了桑的父亲，但是自己的一条腿不幸被烧焦倒下的档案柜砸中，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倒了，于是院里决定，分配给默一家一套房子，作为补偿。

默的母亲，是街边摆摊的小贩，每天早出晚归，卖点儿酸辣粉、麻辣烫来赚着生活，长年久月的劳累，早已把一个原本妩媚、娇俏的女子，摧残成一个扯着嗓门，撒泼骂街的妇女，只有不说话的时候，还能从眼角中隐约浮现当初的美。

每天凌晨三四点钟，默都要跟着母亲，去市场买最最便宜的菜，帮着母亲把推车推到摊位，她在背起书包，在母亲的咒骂声中走去学校，而这些年母亲的嫌弃、谩骂，父亲的酗酒、撒酒疯，默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默觉得这声音就是自己生活中的华尔兹舞曲，与其难过抑郁，不如变成一种享受！

“小丫头，等等我！“，回头一望，阳光帅气的桑骑着自行车，早已跟上了默。整齐洁白的校服衬衫，配上蓝色学生领带，白底蓝面滑板鞋搭上蓝色双肩书包，更显干净、利落！

“明天，桑哥哥就要走了，去南方科技大学报道了，走，今天带你去吃顿好吃的，算是给我庆祝庆祝！”

而此时的默，两腮早已不自觉地飘来两朵红霞，让人烫的难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默的心里，桑已经不在是单纯意义上的桑哥哥了。

桑带着默，吃了顿她最喜欢吃的但是平时却只能趴在窗口看看的西餐，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饭后，默从书包里拿出一块儿精致的手表，要知道这可是她攒了半年的早饭钱买来的。

“桑哥哥，送给你，祝你学业有成！”默的脸，笑靥如花！

她不敢让桑看出来一丝她心中的任何端倪，她的家庭，她的自卑，足以让她所有的念头，所有的希望，瞬间灰飞烟灭，她只能以人前高傲的样子，人后独自的孤独，来映衬自己骨子里的坚强，对桑，她也只能把心里的那份喜欢暂时尘封在她的心愿瓶里！

“小丫头，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去学校一安顿好，就给你打电话！”桑说，随后，身后变出一条桃红底色，上身白色绯子抹胸围曼，下摆裙边白色星星点坠的一字露肩短裙，“小丫头，送给你！这个颜色适合你，你穿肯定好看！好好学习，将来跟我一样考个好大学，好给自己挣来好出路！我知道，小丫头一定行的”。说罢，桑还是习惯性的拍拍默的头。

桑走了，默的心里不安，因为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默默的在他身后，习惯了，桑叫她小默，习惯了自己坐在篮球场边的一角看着桑酣畅淋漓的打球，每次打球歇息时候，桑总会向她扔来一瓶矿泉水，习惯的拍怕她的脑门儿。如果桑去上学了，她怎么办，母亲再打骂她的时候，谁会站出来护着自己？夜深人静，心情不好的时候谁又能偷跑出来，陪她坐在门廊里看星星？时间久了，认识的人多了，桑哥哥还会记得她吗？

月光下，默看着这件裙子，留下了眼泪，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了！哪能这么轻易随便的就穿起来，于是，默把它轻柔仔细的挂在了自己衣橱最显眼的位置。

默盼着时间快点儿过，盼着高考快点儿来，这样她就可以早点儿去见她的桑哥哥，因为她眼中的好大学就是桑的学校，世间的事儿，总是在你觉得一切都应该向美好的景致发展的时候，命运总会给你一记最响亮的巴掌，将你打回现实，默的父亲想让默离开这个没给女儿留下多少欢乐的家，去南方好好安静的念书，默的母亲却像发了疯一样，嘶吼了一天，最终默妥协了，向现实妥协，向无奈妥协，选择了离家近一些的一所大专院校，编辑专业，默自己说，只有文字真正懂得自己。

一转眼，默就要去实习了，一家新闻出版社选中她，让她去做新闻A版编辑实习生，而实习地点恰好在桑所在的城市，默，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本来两年多未见的彼此，不相见，自己可以很好地把对桑的心意藏在心底，如若见了，自己还会“粉饰”的如此从容吗？最终，默还是没能拗过心底里最深处的想法，给桑打了个电话，问了句：“桑哥哥，你觉得我该去吗？””来啊，躲在小城市里能知道啥，东北的省城哪里能比得上沿海的城市，来这历练历练，多好！你来，我去接你！“

桑接下来再说的关于外边的城市哪里哪里好，工作机会如何如何多，得到的阅历如何如何精彩等等，默一句也没有在听，她只听到一句”你来，我接你“，此一句，足以！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去与否，全取决于他的一句话而已。

“贱蹄子，终于给自己找到借口，想彻底脱离我们了，我告诉你，不管你走多远，你永远也别想撇开这个家，别想把你爸那个残废的没用的人撇给我！”默的母亲，在默决定走的前一天晚上就这样骂了一夜，没有送行，没有祝福，没有牵挂，第二天一早，太阳依旧升起来的时候，默留下了一张字条，写道：“爸，妈，我走了，昨天出摊儿赚的钱，还放在妈床头的那个铁盒子里，有空时候存到银行里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勿念！”

一夜的车，第二天一早，默到了这座城市，曾经让自己无数次按耐不住心中感情时，想要冲过来看看的城市，黑白主题的水乡情调，色彩斑斓的油纸伞，四处飘着生活单纯、洁净、美好的气息！而今天，默也特别穿上了那件桑送给自己的裙子。

“小丫头，小丫头”，自己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了，寻声望去，白底圆领T恤衫，浅蓝色直筒九分裤，棕黄色白边休闲鞋，她的桑哥哥依然那么干净，利落！

一路上，桑都在做默的向导，告诉默这座城市，哪里的小吃最特别，哪里的古街更有韵味儿，哪里的东西经济又实惠，哪里的东西华贵高档，两人的对话中，默也知晓了，桑现在是院学生会主席，因为成绩优秀，已经破例做了导师的助教，未来校领导有将其留校的打算。

默的心头原本喜悦的心情，就这样随着桑越来越多的诉说，一点点被击落谷底，她明白，彼此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了，自己已经越来越配不上他了，桑，应该由更好的女孩儿来配。而自己，默默的看着他一切都好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默，把自己的心思全部扑在工作上，次次默的母亲打来的电话都是一件事儿，钱，钱，钱，什么时候，什么日子该汇钱回去，该汇多少，过了日子为啥没汇，这个被生活折磨的已经近乎抓狂的女人，言语间没有一句对女儿的关心，每挂掉电话前都会说一句，好容易供你完大学，你得加倍还给我，用你的一生来还我，你别想逃走！

每当这个时候，默就会买一提啤酒，关上自己出租屋的门，脚底下的鞋随便一踢，松散着头发，坐到阁楼的窗下，抬起头，蓦然的看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繁星，一口气一罐啤酒下去，眼里是不在意，再一口气半罐啤酒下去，眼里氤氲了，停一停，鼻吸口气，一仰头剩下的半罐下去，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忍着，压着，又连续喝了两罐，默的身子颤抖了……  无言的压抑，大声地放肆在夜里……

次日，默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工作当中，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不拼出个样子来，永远都能仰首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更别提有勇气正视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

于是，默，发了疯一样的工作，加班已经是家常便饭，咖啡，白炽灯早已是她的好朋友了！

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时光在指缝中悄然流过，没留下任何印记，此时的默，已经是这家新闻出版社头条版主编了，窗明几净，身穿米色绸缎阔领雪纺纱裙，头顶轻挽云朵发髻，手边放着一杯醇香飘逸的咖啡，默不自觉地笑了，她知道，是时候向桑表明心意了！

这些年，虽然跟桑在一个生活在一个城市，但是俩人却没有真正的交集，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桑，因为要留校做大学导师，毕业后应学院要求，美国留学三年，这三年，桑会时不时空闲的时候会给默去个电话，问问她的近况，给她讲讲纽约的见闻，讲讲异国的文化，有时也会说说自己的思乡之情，这些都让默更坚定固执的认为桑的心里一直有她，绝不单单只是妹妹这么简单！

就在夏至的前几天天，桑，打来电话说，今天回国，默早早就起来了，精心打扮的时候，瞥见了那件桑送给自己，却一直挂在衣橱里舍不得穿的那条裙子，默的眼角早已眉飞色舞，默的心里早已按捺不住，默的脸颊早已滚烫不已！

提早俩小时到达机场，默焦急地踱着步，“见面第一句说什么好呢？桑，你瘦了？还是你胖了？不行不行，这些太老土了！”想着想着，飞机已经抵达仓口，陆续有人走出来了，默，心里的那只小鹿，此刻已经跳的快要蹦出来了，倘若没有手按着自己的胸脯，恐怕它已经蹦到桑面前了！

“桑哥哥，我在这里”，默的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又慢慢不自觉地放下了。。。

眼前的这一幕，她的眼眶氤氲了。。。。。。

一头飘逸金色卷发，蓝眼睛，高个子，白皙的妙龄女子，挽着桑的手臂，跟桑一起走出来。

“小丫头，这是梅，我的女朋友！”，桑看着默，轻飘飘的吐着这几个字，此时的默已哽咽，忍住了泪水，笑着打着招呼：“你好，我叫小默”

“我跟梅回来这里，想叫你来给我们指路，飞机落地太晚了，你熟悉这座城市，你知道这时候的机场哪里打车最容易……”桑，没有底气的在说着，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个近乎残忍的方式拒绝了一个暗恋他多年的姑娘！也斩断了自己曾经也模糊不清的情感！

默，藏起眼泪，依然和悦的笑着，送他们出了机场，看着他们手挽手消失在夜幕中，默转头，眼泪无声滑落！

默，记着桑跟他说出那句“这是我女朋友”时的眼神，他的眼神分明在告诉自己，他是喜欢她的，骗不了自己，如果说拒绝自己的爱，大可以选择大大方方的形式或者一封信，或者一个电话，或者一条微信，都可以告诉自己啊，为啥要选择一个明知道残忍却还要这么伤害她的方式来告诉她？默不懂，想不通。

终究，这个自认为可以让自己托付终生，愿意随他海角天涯的人，用他自认为对的方式，跟自己说了再见，心底里多年的希望，一瞬间幻灭，默苦笑，苦笑自己，苦笑自己这场卑怜的爱情。

即说了再见，也跟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城市说声再见吧！这里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味道！

机场一别，默再也没有联系过桑，纵然她每次想起桑的时候，心里仿若刀子再割，桑，也没有再联系过默，俩人就像从未相识一样，静静的过着各自的生活！

“妈妈，妈妈，这次你带着我跟姥姥、姥爷去吃烤肉自助吧，姥爷早就想吃了”，乖巧的小姑娘牵着默的手，奶声奶气地央求着。

“好，回家以后，我们就去”，默，无比宠溺的说。

“你啊，总是这么宠着她”，身旁比默高一头的男人，温柔的说着默，他没有桑的高个子、没有桑那么明亮发亮的眼眸，但是他有比桑宽厚的肩膀，有比桑温柔体贴的心。默回老家之后，一个月的时间便把自己嫁了出去！

一家三口，春日里，懒散的晒着阳光散着步，走着，看着，欣赏着路边刚冒嫩芽的垂柳，享受着春风的轻柔抚摸。

蓦地，默一抬头，曾经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人，站在十字路口的对面，桑也看到了她。

默，冲桑笑了笑，带着女儿，转弯从容走过，默自己也不清楚心里的那段伤何时痊愈的。

多年以后，默坐在藤椅上，向自己的女儿讲述起了自己的这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得初恋，末了，默对自己的女儿说，初恋的滋味儿永远是美好却也伴着刻骨铭心的印记！

说罢，默习惯的用自己的语调，唱着北齐卢士深妻崔氏的《靧面辞》

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

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

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

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

世上无论什么样的爱情，最后也终将回归生活！经历了，便是生命中的一段难以忘却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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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你我心中的那份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