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挣扎在微凉的秋风里。
整个城市闷得还像捂在一床羊绒被下,炙炙烫人。
这个连续几年出了高考状元的学校依然骄傲地朝所有人昂起满是横肉的脸,依然傲慢地把眼巴巴想进来的孩子一巴掌拒之千里。
学校把所有学生划分层次,割清区域。
一层层金字塔垒成的褒奖、嘲笑、荣耀,让站得越高的年轻的心盛满油腻腻的虚荣。
重点班普通班师资不同待遇不同,普通班永远有好的湮没于普罗众生中,重点班永远有烂的高高在上轻而易举拿到皇冕。
自卑和自大,持续不停地两极分化。
年少的砝码一枚枚增加,计算着重力和质量的正比,在笔记上记录下校园这座天秤永远维持的,所有公平的不公平。
学生拿到高中录取书洋洋自得自己考上了省级重点学校。
学校看到学生拼命读书咬牙切齿学习啧啧得意看来又能出状元。
就读学生能给学校不断增加头衔,学校能让就读学生觉得能读上这所学校倍有面子。
人之初怎么可能就本善?
需求与供给,权利与纷争,混乱的阶级,从来不只在成人世界里出现,它也含沙射影投射在校园。
它无所不在,粗暴简单得让人心悸。
第七节地理课终于在持续了十几分钟后的傍晚结束。学生恶毒地咒骂老师却又无可奈何,冲向食堂吃完晚饭拖着半死的身躯回宿舍。
千篇一律的蓝白校服汇成躁动的海洋。他看着流动的人群,想着。
轻车熟路走到宿舍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一如既往规划着今晚的复习,你把包里的课本拿出来一本本叠好,拉开椅子坐上去。
咔嗒。
突然响起的熟悉的钥匙转动声。
犹如开启命运齿轮的源头。
“你是谁?”利威尔的声音平静,可被陌生人侵入自己独有的领地,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尤其是被个外校的人闯进来。
那个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校服,却又戴着全然不同的校徽。
像是分校的人。
那里的人来这里干嘛?打架么?
“你又是谁?”男孩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没人通知我这还有人啊。”
“…你凭什么知道?”
“那你又凭什么在我要住的地方待着?”声音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学校只允许本校生住校,像他这
种穿着外校校服还敢明目张胆闯进来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你是大半夜翻校墙来说笑话的么?”没等那人答话,他先冷笑一声站起,对视“我从来没有收到有人要和我同住一间宿舍的消息。要是有,也会提前跟我说。如果你还在这里死皮赖脸不走,我不介意让校长来把你?请?出去。”
门外突然传来嘭嘭敲门声,利威尔不再看他,走过去开门。
教导处主任。
主任喘着大粗气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匆匆走向那个人。
那句能不能现在就让他走还没说出来,就听到主任的声音。
“艾伦我忘了和你说,这间宿舍并不只住你一人,嗯你也看到了,还有他。”艾伦顺着主任的手看过去。
那个差点和自己吵起来的人。
“知道了。那老师能先给我一套校服么?”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艾伦问。
他叫艾伦?
“明天行吗?衣服还没到。”主任抱歉地笑着,随后拉过利威尔介绍“他叫利威尔,一直住在这里的。你刚来这估计也不怎么熟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多问他。”
完全没有被顾及想法的利威尔听到“刚来”这两个字,瞬间厌恶地皱起眉。
他明白了。
一个叫艾伦的人。
来自让这所学校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上半点关系的分校的人。
分校的人。
转校而来,如今突然闯进自己的宿舍,莫名其妙成为自己的室友。
是有多大几率才能让这么多狗血的事串在一起栽在自己身上啊。
艾伦一脸你还不信吗的样子,摔出一张校卡。
校卡上男孩的照片笑得很拘谨,像是被条条框框束缚着欲挣脱却不可得。
全名艾伦?耶格尔。
和自己一样大的分校学生。
“刚刚的事我很抱歉。”从思绪里出来,他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内疚。
可男孩好像没有听到,也好像不以为意。他正戴着耳机小声地哼着歌,一边把两个行李箱中的一个打开。
利威尔往里一看。
除了书还是书。
大多数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书籍。
“利威尔,能帮我把一些书放到我的桌子上吗?”在音乐中与外界隔绝,艾伦大声说着。
敷衍点头。其实对他的书不感兴趣,只想不再耽误时间,能好好复习下课本的内容。
利威尔抽出一叠抱着走向书桌。头一本的封面被撕坏了,根本看不到书名,却知道自己这本书并不陌生。
封面上油画,印着中世纪女人们的举手投足。
“这本是《傲慢与偏见》?”随口问道。
艾伦随即眼前一亮,兴奋地抓住他的袖子“你也喜欢吗!想不到你还是这种人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只会啃死书的人呢。我觉得那个时代的书简直都太棒了……”
利威尔看到他像是个拿到心爱玩具一样的孩子,开心得不行。
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不,我舅舅最近喜欢研究它。”还是如实说了。
没错,他就是宁愿啃死书也不想看这些,这些书可比物理化学之类的难懂多了。他的兴趣是如何在考试中取得更高分数,而不是这种……在自己看来简直是在浪费时间的东西。
艾伦脸上的惊喜瞬变为尴尬。随即松开手,脸上的笑礼貌且疏远“抱歉,失礼了。”
利威尔看着他的笑容,感觉极为熟悉。
和校卡上的一模一样的,僵硬笑容。
“你喜欢音乐?”
“还好,”他抓起那本桌上的《傲慢与偏见》,向自己的床上倒去,自言自语,“不过还是比较喜欢文学。我想当作家,以后想上文学院。”
利威尔不以为意地回到自己书桌旁重新拿起课本。十六七岁,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很正常,三分钟热度而已。
当然他也忘了他也只有十六七岁。
“你能借我支荧光笔吗?”
“拿去。”
“谢谢。”他还是拘谨又礼貌地笑着。
又像是被无形的条条框框拘束。
以为他要做课本笔记,一眼看过去,原来还捧着那本书。
看着他拆开笔盖正要往一段话上划下去,却迟迟未下笔。过了一会,他又找了尺子,用荧光笔笔笔直直地划下一大段。
“好好地划什么书?”利威尔突然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啊,觉得这段写得还可以。”艾伦小心翼翼地划着,怕画歪了。
——伊丽莎白一向觉得,夏洛特的爱情观与她不尽一致。但从未想到一旦付诸行动,她竟会牺牲情感而屈从利益。
“哪里好?”
艾伦啪一声合上书,想想,笑笑“真正的内涵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无言。莫名其妙,故弄什么玄虚。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才突然明白了,那个男孩在临睡之前,轻声念着的那句话。
伊丽莎白一向觉得,夏洛特的爱情观与她不尽一致。但从未想到一旦付诸行动,她竟会牺牲情感而屈从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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