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尽头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莫大的孤独感和空洞感,就像心脏里的血液淌得干净,只剩一个空空的器官在跳动,输送不了任何一点维持生命的东西,陡然间身上发冷,甚至是打颤。类似的问题也许在很久以前就有不少人问过了,不过现在那些人已经不在了,但他还在。他也许是触碰到了一些东西,但说不上来,平日里用来思考的时间不多,也常常跳不出思维的局限,被自己困在自己的思想里,飞不出去。
在薪火室里听说,人的生命达到基因设定的极限值,就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枯萎,衰朽的身躯会被回收,成为新生命构成的物质,并采集分析生长信息和基因信息,来完善技术。真是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样的,据说能比现在多活很长时间,活到觉得生命很空虚,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有尽头,也许我们看不到,也许……就在不久。”她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他可是很认真地提出了一个问题,突然间有一种嗓子里塞进一块砖的感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那还是说吧。
“这么肯定?”
“对。人有尽头,食物会被吃掉,房子会倒,生态室里的改造植物会枯萎,就连核能机器人也会坏掉。如果世界没有尽头,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她把被子扯过来一点,往上拉一点,盖住了脖子,继续说:“其实,很想看看世界走到尽头会是什么样子。在薪火室里听说,如果置身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之外,进入到宇宙中,黑暗和光会带来最大的恐惧。说是什么,人在更进一步面临无限庞大时,会产生巨大的能把心灵压碎的卑微和渺小感,不管怎么在使人智能正常的限度内修改基因,也没法消除这种感觉……至少现在的技术做不到。”
“这些我怎么没听说过?”
“承火师不一样啊,傻!”她很嫌弃地踩了踩被子下面他有点发冷的脚背。
“现在航天技术和观测宇宙的技术几乎都没有保存下来,承火师也是在电子书库里看到一些资料,才嘴大和我们说的。我们是见不到宇宙是什么样子的,就连星星也看不到,虽然也听说星星……早就无法用肉眼看到了。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走到尽头,应该会有和看宇宙类似的感觉吧,一种……属于人类的荒凉恐惧。”
“那么喜欢负面情绪吗?”
“只是好奇啊。”
“但,世界走到尽头,我们也不存在了啊。”
“也许世界先到尽头呢,也许我们和世界一起。”
“嗯……我们是不是想太多了,明明连世界尽头具体一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他的右手手指伸进了她的头发里,很柔软,很顺滑。在靠近头皮的地方,感到手心里有一团柔和的火焰,很温暖,一点都不灼手,这样一个话题降下来的温度似乎又上去了一点。
“哼。问题是你提的,错也是你的,我不管。”她一裹被子翻了个身,准备睡了。他收回手,放在枕头下面,左手轻轻搂住她的腰,额头在她头发里很满足地蹭了蹭,也准备睡了。毕竟已经忙了一天,思考还是很消耗能量的。
“贴紧一点……嗯,差不多,背上暖多了。睡啦,一天又要过去了。”
“嗯,还有不少明天呢。”
入睡了,脑脊液开始沿着血管壁流动,清理积蓄了一天的代谢废物,并运输向下。黑暗空白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就像闪电一样,瞬间一亮,迅速暗下去,直到画面连续稳定仍是飞速翻过。和精神恍惚时看影像差不多,隐约听到或近或远的声音,看得清景象和动作,看清面上的神情有些困难。最后所有画面暗下去,只剩黑色,又淡化成灰色白色。
一睁眼,看见她正向身上套着衣服,可能是她一起身,被子里温度变低他就醒了。昨天晚上还睡在床的南侧,现在两个人北移了不少,睡着的时候多翻了几次身。
“醒了?”她俯下身吻他的嘴唇,拍拍他的胳膊说:“起来了。”
窗外的天空是灰青色的,好像是昨天期待过的又一天的生命,但现在更多的是回念床,和与她安静度过的时光。承火师说过,情感是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它是精神的火光,没有情感,精神就没有光亮,他们就不是人类。所以这里每个人诞生时关于情感的基因,只被轻度修改,以免落入一些负面情绪的循环。
整好衣衫,出个门,先去供需房,在那里解决洗漱进食问题。路上的景色没什么好看的,永远是那些建筑,不会突然多出一些来,没有一点新奇感,甚至会让人感觉时间没有流逝,然而每年都会有生命的新生和衰朽。他看向她,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
“我昨天应该是做梦了,看到了以前的一些东西,上一回做梦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给我讲讲。”她扯扯他的衣角,但马上又改口说:“啊不,晚上再讲吧。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可能要讲不少时间,正好我也有点东西想说。嗯,以前的事没怎么说过呢,要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好。”
在平凡又平静的一天里,突然蹦出一点新的东西,总会让人有些期待。她轻轻跳着走在前面,同时好像是举起手伸懒腰,又好像是想拥抱什么东西,总之就是很好看。他忽然咀嚼出“意义”这个词的味道了,承火师将人类延续意义解释的很清楚,但对生活的意义却好像停留在一个不高的水平。但此刻,他和她的心像一只笼中鸟,从夹缝中伸出了一只翅膀。
应该是好事吧。
供需房只有一层,是简简单单的长方体,以前是白的,现在变灰了很多。它和一路上的建筑都是相同风格,但它相对来说更年轻一点点。不仅是供需房,生态室,薪火室,火种室都是这样,听说是三十几年前翻新过,但人居住的房屋却很有年头,像是在一群老人中丢进几个孩子,但是孩子也绝对比这里几乎所有活着的人岁数都大了。
不少人向供需房汇聚过来,大多是以伴侣形式,一对对伴侣伴侣之间只是偶尔打招呼,没有深入的交流。
极简单但认真地解决了洗漱,尽可能省下一点循环水,然后就去领了每日常例的早餐。一碗白透的粘稠物,各种营养粉末加水搅和出来的,里面还有不少一粒一粒没有化开的营养粉末聚合颗粒。没有想象中那么粘,任何一点食物都是宝贵的,饭食的量会压低,仅比完成每日工作量所需能量多一点。它的味道很奇怪,虽然后来尽量去掉苦涩,但尝起来还是让人舌头发麻,嗓子里有些发涩,不过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
他想,如果能把培养的产糖植物的含糖量和产量提高一点,也许能在每顿饭里加一点改改味道,不止是中饭。
此外,还有两粒药。说是药,其实药物成分只占一小点,剩下的是人体所需的元素物质。她是属于药物研究部的,这个时候眼睛是发亮的,边吃边和他介绍着新型的基因稳定剂,一大堆术语倒出来,甚至他都不太确定发音和字形。
她先吃完早饭,舔舔嘴唇,放下碗,然后捧着脸,看十几个小不点围在三张桌子边,有些小心翼翼地吃着,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就自己傻笑一下,揉揉自己的脸。他慢慢咽下最后一口粘稠物,喝一口水,起身了,顺便拉了她一下。
要工作了,他去生态室,她要去药物研究部,中午和晚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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