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去世

今年八月真是一个特别的月份，竟有那么多奇特的事发生，外婆的去世大概是这个月最后一件特别的事了。

自从上次外婆说了那些诋毁奶奶的话后，我打定主意再也不去外婆家了，可今天要跟表弟X借课本又不得不去。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我去那儿大约十几个小时之前，外婆刚刚在家中突然去世。

由于大后天就要去代课的学校上课，而我手里连课本都没有，于是想起可以借表弟X的课本一用。外婆跟表弟X一家住在临街的一栋三层小楼上。当我上楼时，闻到了一丝臭味儿，紧接着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再仔细一听，是母亲的哭声。我的第一反应是大概外婆又惹母亲生气了，可是怎么把母亲气得哭成这样？到三楼一看，见母亲靠在门框上哭。母亲看到我也很困惑，因为她没跟我说外婆去世的事儿，而且我从不主动去那儿。

“怎么了？”我走上前关切且不解地问。

“我没娘了。”母亲哭着说。

“在哪没的？”我抱住母亲安慰地拍着她的后背。

“在家没的。”

“什么时候？”

“可能是昨天夜里，人拉到殡仪馆了，我一想起我娘的样子我就......”母亲呜呜地哭着。

我闻到了浓烈的臭味儿，我这才意识到上楼时的臭味儿是怎么回事。我往外婆房间探了探头，看见大姨跟小舅正背对着我清理物件，床上有一个用红被单裹起来的大包袱。过了会儿见大姨在到处翻找东西，我好奇地问在找什么。

“找钱，”大姨意味深长地说，“你老娘的钱到处掖。”说着她把米缸里的米袋子提了起来。

是表弟X第一个发现外婆去世的。下午一点他刚起床，叫了几声奶奶不见动静，进外婆屋见外婆脸朝下趴在地上。他上前拉外婆的胳膊，发现已经冰凉了。外婆最疼他了，最后一次见外婆还听她夸自己这个大孙子：

“别人不说俺这个孙子好，俺得好好夸夸。”

我听了心里大不以为然，可没有说出来。

表弟X大概受了刺激，当我见到他时，他看起来有些茫然。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然而当我们一起去吃馄饨时，他只吃了几个就吃不下去了，说是反胃。他的姿态低了许多，不像以前一样只知道低头看手机，对别人爱答不理的。今天一天同他说的话比过去几年同他说过的话都多。我想他大概是受了打击正处于脆弱期，需要别人的安慰，所以话多起来。

小舅也一副落寞的样子，无论坐着还是站着，低着头还是仰着头，都常常发起呆来，不时叹口气。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印象中他不是多么孝顺的儿子，曾经还因为房屋产权的问题跟外婆打过官司。如今见他这副样子，颇出乎我的意料。

我同外婆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我是爷爷奶奶拉扯大的，只是在过节串亲戚的时候去外婆家。在我小时候外婆是慈眉善目的，一见到我就笑眯眯地夸我学习好、听话。直到大三那年父母离婚，外婆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有次我替父亲说话，竟同外婆争执了起来。还有一次我语带讥讽地说起小舅的善变，因为小舅一会儿要跟外婆打官司，一会儿又孝心大发送外婆回家。外婆护犊心切，登时没好气地说：“俺儿就是孝敬，俺儿本来就这样。”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前几天她明明还对“俺儿”咬牙切齿的。

后来我见到外婆的次数就少了，今年过年都没去外婆家。上个月破天荒去了一次，没想到吃了个瘪，更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外婆。当时我在吃饭，一旁是母亲和外婆。有母亲在场时外婆说话都还得体，母亲一走外婆的话就开始走偏。

“你奶奶怎么样？”外婆问。

“还是那样，脑子不清楚，需要人照顾。”

“要不是她这个样我就去找她算账，”外婆阴恻恻地说，“以前都是她挑唆着你爸跟你妈打：‘你打她啊，你打她啊。’要不是她你爸妈不至于离婚，你妈脾气多好，多会持家......”

我一听话不对劲，不好反驳，于是打断外婆的话说：“玉玉（表妹）还没吃饭吗？我去叫她来吃饭。”

“嗯，她是没吃饭，你去叫她吧。”外婆说。

我立马站起来下楼去了。

母亲正在二楼浇花。若照以往我一定向母亲告状，可这次我没有。不一会儿外婆摇着蒲扇一边下楼一边说：“乐乐（我的小名），别怪你老娘啊。”我连说没事。走到我跟前时，外婆又小声说：“你老娘七十多了，像你奶奶都糊涂了，别跟你老娘一般见识。”说完她就高声叫着玉玉的名字下楼了。玉玉不肯上去吃饭，外婆又摇着蒲扇上来了，见我正跟母亲说话，以为我在告状，就凑上前说：“别怪你老娘说的那些话啊。”我又连说没事，但一直没看外婆。

“别往心里去啊，你老娘这么大把年纪了......”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要不是她现在这样我早找她算账了。”

我疑惑地向外婆看去，只见她已摇着蒲扇上楼去了。这是我看外婆的最后一眼。

虽然我同外婆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晚间遛狗时，我还是心里空落落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外婆的音容笑貌。然而这种感伤的情绪大概只能维持一晚，到明天也许就会荡然无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