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恢复生产后，我接到公司的复工通知，买了回福州的动车票。小陈因居家隔离，暂被告知不得返回公司。小陈发语音给我，她说姐姐我咳嗽了，我好怕。我安慰了几句，让她别胡思乱想，解除隔离期后，大家福州见。
离开小山奶奶家的前一天晚上，我翻箱倒柜地收拾，一大家子人，东西委实不少。我一边收拾打包一边哼歌，抬头看看堂屋里点亮的灯光，心里竟然有些不舍离开。一直以为我会迫切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重新回到办公室，在我熟悉的阵地上尽情厮杀，像个勇士一样身披铠甲去战斗。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曾经以为只有不断向前、永不停歇才是对家人和孩子最好的爱，才是不愧对自己，让活着充满热气腾腾的价值感，像一场璀璨夺目的行为艺术，保持人生长盛不衰。直到经历一场疫情，发现在追求人生加速度的过程中，适当的自由落体也是力学赋予我们的另一种美。绩效、奖金固然重要，相比好好活着，相比一家人在一起，这些实在算不了什么。不能晋升又能怎么样？34岁依然原地打转也未尝就是一件坏事，生活里值得驻足的瞬间有很多，何必要为一时抵达不了的远方忽视眼前的风景？
小山爸爸说挺留恋现在的我，很怕回去后我又变成行走的地雷。我看着小山爸爸，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但我想我应该不复回去了，我已爱上现在的自己，就没理由和她说再见。
“夫君，回福州的第一顿饭，你想吃啥？我下厨！”我学着黄梅戏的曲调唱到。
“老婆，你没事吧？”小山爸爸扶了扶眼镜，把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向我。
“你说呢？！难道你以为我要拉着你赴鸿门宴不成？”我怒目圆睁。
小山爸爸吓得一个哆嗦，鼠标差点掉地上，连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其实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偶尔吵吵闹闹也挺好，权当调剂生活，给感情上色才不至于婚姻冷场哇。
我挽着小山爸爸：“走！坐车去！”
“好嘞！媳妇！”小山爸爸连连应声。
那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先汽车再动车最后换乘地铁，历时五个多小时回到福州的小家，身体累得半死心灵却前所未有的轻盈，我再也不觉得小房子住着拥挤，再也不会对小区遍地狗屎感到恶心，不会对下厨心存敬畏，不再满脑子报表绩效。拿小山爸爸的话说，我比以前“更加柔软”，更懂得适时的退让。我暗暗偷笑，被一场疫情点化，孺子可教。
也是在那一晚，我收到公司的讣闻，小陈的父亲在此次疫情中不幸感染离世。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我不能把新冠肺炎感染者和我身边同事的父亲结合在一起，不能接受小陈的父亲成为官方对外宣布的数字。小陈实习期接近尾声，马上就可以转正成为公司一员，获得一份OFFER。小陈一直以分担父亲的重担为生活动力，在实习期竭尽全力做好手头每一件工作，企盼顺利通过实习期考核留在公司，给父亲一个惊喜，没想到却在这次疫情中失去最疼爱她的父亲。2020年的春天就要来了，小陈的父亲却再也看不到了。
我沉浸在说不出的悲伤中，小陈是家里的独生子女，他的父亲还还不到50岁，失去家庭的顶梁柱，不知道母女俩今后的生活如何是好，小陈的母亲如何承受得了？我不敢去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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