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江湖,自甘寂寞;
夜深人静,举杯邀饮。
“谁来跟我干杯?”
那时候总是有一个人会说:
“我。”
有一年天下大旱,百姓都快饿死了,一个很学好又会念书的皇帝问他的子民:“你们没饭吃,为什么不吃肉?”
这不是笑话,这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只有一个满身创伤满心创伤的人才能接受的教训。
在经过艰辛百战之后,你也许会明白这个道理了,可是你仍然无法接受这么样一个人。
因为你已老了,他还年少。
你们之间,还是有一条沟,这条沟之所以不能被填平,只因你不愿意。
一个人如果不能了解另一个人,最大的原因,只因为他根本不愿去了解。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根本就不愿去接受别人的意想?根本就不愿去了解别人?
在人类所有的弱点中,有什么比这一点更能阻碍人类的进步?更值得悲哀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种人。可是我常常把这无数种人分成两类。
分类的方法却又有很多种了,第一种最尖锐的分类法,当然是最尖锐的:
死人和活人。
不管你从哪一个观点来看,这两种人都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有思想有情感有悲伤有欢乐有感情,另一种什么都没有了。
他可以留下流芳千古的名声,可以留下造福万世的财富,甚至可以留下一个王国,可是对一个死人来说,他还能拥有什么?
宗教是不是因此而产生的?
男人与女人,老人与少年,好人与坏人,小人与君子,弱者与强者,英雄与懦夫,国王与乞者,淑女与娼妓,输家与赢家,浪子与住家人,老板与伙计,无盐与西施,智者与笨蛋。
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子,永远有两种不同的人,有的是男,有的是女,有的老人,有的年轻,有的成功,有的失败,有的愚蠢,有的聪明。
朋友。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其它两个字能代替这两个字?
对于人的分类法,还有一种——一种是“是人的人”,一种是“不是人的人”。
只不过最重要的一点通常都被人忽略了。
——这个世界上常常会有一些人把另外一些人看成“不是人的人”,其实真正“不是人的人”,却是他们自己。
有一个人,年轻、健康、乐观、明朗,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份很稳定的收入,有一个很明理的妻子,还有几个很够朋友的朋友。
他很认真地工作,很悠闲地生活,偶尔和朋友们聊聊天、喝喝酒甚至打打小牌,回到家里,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舒服的旧拖鞋,软软的床铺,安静的阅读。
每个人都觉得他幸福极了,他自己却觉得烦得要命。
每天上班、下班、吃饭、阅读,一个人的生活为什么要如此单调?为什么一点刺激都没有?
忽然间刺激来了,他的生命在忽然间因为某种机缘而有了全面变动,红灯、绿酒,青丝般的柔发,白玉雕成一样的足踝,黑夜、黄昏、花花绿绿的世界,和一个什么颜色都已经没有了的破碎的家。
每个人看到他过的那种多姿多彩的日子,都觉得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幸福。
可是他自己的呢?
幸福,什么是幸福?
我不能回答,可是我听过一个真正聪明人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心中真正的幸福,通常都是他还没有得到的或者他久已失去。
写《离别钩》的时候,曾经写过一句话:
“离别是为了相聚。”
为了长久的相聚,不惜短暂的离别,甚至不惜去和别人的决死——多么浪漫多么深情。
只可惜这种感情并不是常常都可以遇得到的,有些人甚至连想都想象不到,所以有多人笑我:“离别是为了相聚?是不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我笑不出,因为我知道一个很不可笑的事实:——离别确实是常常为了和别人相聚。
有时候你忽然和一个人分手了,你们本来不想分手的,可是忽然就分手了,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可是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到了分手的时候。
你是否不愿意分手呢?有时候连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何必呢?何必说再见。
这种分手不是离别,而是一种“死”。
以前年轻的时候,写的小说里常常会有这样的对白。
你简直不是个东西。
我根本就不是东西,我是个人。
写出来了,自己还觉得很得意,觉得对白妙透。
现在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忽然发现做一个“东西”有时比做一个人好玩得多。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清末的大诗人大名士就曾为当时风魔京城的名伶刘喜奎写过一首打油诗,其中甚至有名句如是焉:
“我愿化做洗手纸,但愿喜奎常染指,我愿化做三角……”
名士风流,如今不在,如果我也写出这样的名句,你说那怎么得了。
所以现在有人对我说:
你真是个好人。
我立刻就会否认。
你错了,我不是人,我是东西。
身上的创伤,可能有有千百处,心上的创痕,却只有一处。
这是我写的,因为我深深了解!
我身上的刀伤无数,刀刀都砍在不同的地方,没有人会把刀砍在你原来的伤痕上。
可是心上的刀伤就不同了,刀刀都会砍在同一处,那一刀也不是故意砍在那个地方,他那一刀砍在那里,只不过因为那里正好是你最容易被砍的地方,他不想砍中那里都不行。
因为那个地方就是你心灵上最脆弱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地方,就算你的创口已复,只要一回想,它立刻复发。
我怕音乐,它总是会让我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
它总是会让创口复发!
有一天一个朋友问我:“世上有两种最珍贵的液体,一种是酒,另一种是什么?”
我答:“是水。”朋友赞美:“对,我问过数人,只有你答对了。”
其实我大错。
水是必需要的,是不可缺少的,没有水,人就死,但却不能用“珍贵”来形容水,就正如有人如此问:“世上有两种最珍贵的物质,一种是钻石,另外一种事实什么?”我绝不可能回答:“是米”。
我也不能告诉他:“最珍贵的不是钻石,而是铀。”
因为我们是人,普通的人,普通的观念,普通的情感,在我们心目中,“珍贵和”必需“是完全不同的,甚至于”价值都不同。
所以我说,我答错了这个问题并不是我错,而是因为朋友问错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珍贵的液体,这种液体就是酒。
因为只有酒才能使人忘记一些不该去想的事,而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去想一些他们不该去想的事。
除了“死”之外,只有酒才能让人忘记这些事。
死,多么珍贵,只有一次,绝无二次。
你一人,你走在一条很偏僻的黄昏路上,你看见两个老人,一个穿着很土的老先生,一个是涂着口红的老太太。两个人,没有手牵着手,也没有很亲热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是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身后,甚至是跟在三四十公尺后,好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
可是你如果也有一份身经百战历经沧桑连死都经历过的人,你就知道那是种什麽样子了。
那就是一样人世间最可爱最舒服最让人羡慕的样子。那当然已经不是爱情了,而是人类所有最伟大的爱情的混合。
为了想一个问题,彻夜失眠,醒醒睡睡,只有真正失眠过的人,才能明白这种痛苦远比完全睡不着更痛苦得多。
真正睡不着,迟早还有睡着时。辗转反侧,也不知是睡是醒,在床上挣扎了十多个小时,起来是比没睡是还累,那才是真正的失眠。
最要命的是,你为了一个问题失眠了无数夜之后,问题还没有解决。
然后你发誓再也不想那个问题了。
你还是去做那些平时你常常在做的事,你去赚钱,去花钱,去喝酒吃饭,胡天胡地,偶尔还回去看看书,偶尔还喝得酩酊大醉,一躺下去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你好象已经把那个曾经让你失眠无数也的问题忘得干干净净,因为你已经对你自己发过誓,既然想不通,还想什么?
再想,你就是猪。
你真得将那个问题忘了吗?
你没有。
你不再去想那个问题,只因为你早已经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只不过你拒绝承认而已。
因为那个答案正好触及了你心里最脆弱痛苦的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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