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灵人(一）

一.

这是一段不存在的历史，记录在一本不存在的史书内。

公元635年，天地重开，灵气丰沛，各种精灵志怪隐藏在市井之内，与人类和谐共生。

秋水和他师傅行到一处雕梁绣柱的宫殿前停下，屋前房门大开，殿门左右各有一个官兵把守，他们身前是两尊汉白玉雕砌而成的看门石狮，身后是一道朱红色的紫檀木大门，朝门中望去，一块巨大的琉璃九龙壁浩浩荡荡，挡住了外人窥视的目光。

老头理了理衣衫，清了清嗓，站在门前，恭恭敬敬的向门内作了个揖，朗声道：“老道袁天罡，挟弟子秋水前来拜见恬亲王，老道与徒弟可以替王爷治好公主的体虚之症。”说罢，老道士退了两步，静待门内回应。

没过一会，门内就出来一个小厮，引着袁天罡和秋水进了门。

弯弯绕绕，小厮将他们师徒二人引导一处偏厅殿下，让两人在殿中休息，王爷正在处理公务，稍后就到。说罢躬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袁天罡没落座，秋水也不敢坐下，跟着师傅毕恭毕敬的站在屋里。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王爷这才踩着信步，慢悠悠的来到门前。

看见袁天罡和秋水毕两个人还在恭毕敬的躬身等候着，恬亲王这才加快了脚步来到袁天罡身前，双手将其扶起，带着家丁们不曾见过的亲和力，微笑着说道：“袁师傅，怎么如此客气，你我二人是朋友，不必如此拘谨。”

袁天罡这才直起身来，顺手提溜了下秋水背后的衣领，这小子都快睡着了。

“王爷，这次我和秋水外出猎灵收获甚大，猎得一只竹影灵，可以补公主阴缺之极，这次服药以后，可保公主身体一年无恙。”

“如此甚好，甚好。来人，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替袁师傅接风。”

“王爷不必着急，贫道还是先去替公主备药，让公主少受寒症侵扰。”

“那就有劳袁师傅了，来人，替袁师傅引路。”

袁天罡拱手作了个揖，大踏步地出了房门。

“啊师傅......我们俩都两天没吃东西了......”秋水跟在旁边低着头，噘嘴小声的嘟囔。

恬亲王听到了秋水的抱怨，爽朗的哈哈一笑，叫住了装作没听到袁天罡，“袁师傅，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襄阳这几日寒症有所好转，也不急这一时三刻的。”

袁天罡面露一丝尴尬，“全听王爷安排。”

“秋水啊，师傅平日里教过你什么啊？”

正在啃鸡腿的秋水听见袁天罡的问话，暗道一声大事不好，扭头一看，师傅正一边嘬着上好的九酝酒，一边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咳咳...”秋水放下了鸡腿，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大声的答道，“师傅教导我，人这一辈子，不求加官进爵，升官发财，但求一生行端体直，不负良心。”

“恩，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行正义之事，封天下恶灵。”

“恩，继续。”

“啊，还要继续啊？”秋水犯了难，师傅一共就教过这两句，难不成还要他表演一下封灵？

“你这个臭小子，为师有没有教过你要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专心修道，不受外界纷扰啊？”

这老头什么时候说过，秋水在心里暗想，但嘴上还是答道，“师傅...师傅说过。”

“恩，既然你还记得，那一会吃完饭，就去院子里练功，我没有替公主炼好灵药之前，不许停下来，听见没有。”

“啊......师傅你上次就炼了一天一夜......哦哦哦，好好好，我知道了师傅，哎呀，疼疼疼疼疼，我错了师傅。”

二.

“诶，你看你看，这有个傻子。”

“你等我戳他一下，看他动不动......嘿，真的不动诶。”

“快来快来，这边有个木头人，怎么碰他都不动。”

“他闭着眼睛，你们说他是不是死了呀？”

“让我用石头试试，嘿......”

“你们住手，不许欺负他。”一个病怏怏的声音传来，但声音带着不容抵抗的语气。

“是，二姐。”一群七八岁的小屁孩终于四散跑开了，但秋水的脸上已经沾满了泥巴和星星点点的血迹。

感觉到有人在替自己擦脸，秋水以为师傅终于出来了，睁开了眼。

妈呀，好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明眸皓齿，肌白如雪，两个人近的甚至脸上那粉粉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如果不是她病怏怏的模样，秋水甚至会以为是仙女下凡了。

见秋水睁开了眼，这个女孩儿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收回了手。

秋水这才发现，她刚才在用那看起来就很名贵的手绢给自己擦脸。

“呃...谢谢你。”秋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涨红了脸只憋出这么一句。

天呐，这辈子第一次和女孩子靠这么近，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秋水心里的小鹿现在咚咚咚的乱跳，头都快给撞肿了。

“我叫襄阳，我那些弟弟很顽皮，我替他们给你道歉。”女孩睁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秋水道。

秋水现在很想掐自己大腿，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啊...没...没事，我会功夫，他们伤不了我的，嘿嘿。”秋水傻笑着，整个人都呆滞了。

直到发现袁天罡瞪着他的小眼睛看着他。

“好小子啊，我让你练功，你站在这给我傻笑什么？”

等秋水反应过来，才发现姑娘不见了，面前只有一脸怒容的师傅。

完蛋了，秋水心里想着。

“哈哈哈，袁兄，别那么凶，吓坏你的徒弟了。”恬亲王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他身后就跟着刚才那个女孩子，她的气色比起刚才明显好了许多。

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另一个秋水在脑子里大声的吼叫着。

“王爷。”袁天罡给恬亲王作了个揖。

“诶，袁师傅，都说了你我二人是朋友，不必如此多礼，我看咱们岁数差不多，不如就兄弟相称如何？”

“不敢，承蒙王爷抬爱，我一届乡野匹夫，怎么敢妄图和王爷称兄道弟。”

“袁师傅，你我二人相识多年，这么多年来小女的病也全都承蒙你的照顾，如果不是你，光凭其他那些草莽大夫，小女又怎么能有命活到今天，你待她就如再生父母，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又有如何？你不要再和我争了。”

“在下......”

“袁兄，你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那...好吧，谢王爷抬爱。”

“阳儿，来，见过你义父。”恬亲王说着，把那个小女孩从身后推了出来。

“襄阳见过义父。”

“公主不必多礼。”

......

原来她就是恬亲王的女儿啊。

不知怎么的，秋水心里掠过一阵失落。

三.

秋水，公主的药差了一味殉啼，为师要去极阴之地替她去取，你功力不够不能与我同去，为师将你留在王府里，同时也是为了防备如果公主这几日身体有什么异动，你可以依照封灵之法替她保住生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体内的赤瞳，切记切记。——师傅

秋水从入定状态醒来之后，在屋里的桌上发现了这封信。

臭老头，终于可以留我清净几日了。

“你叫秋水？”门外传来令秋水魂牵梦绕的女声。这几日都被师傅罚在屋里练功，秋水都没机会再次见到她。

“恩，我是秋水，见过襄阳公主。”秋水很识相的给襄阳作了个揖。

“不用这么拘谨啦，你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襄阳公主跟他打趣道，“你师父和我爹结是异姓兄弟，我看你比我小，你就是我弟弟啦，以后叫我二姐就好了。”

“二姐？”秋水摸了摸下巴，“你今年多大？”

“再过一年就金钗了。”

金钗啊，那应该是十二岁了。秋水心里盘算着，白捡了一个漂亮姐姐，他爹还是恬亲王，应该会有很多好处吧。

“二姐不好听，我叫你襄阳姐姐吧。”

“恩，秋水弟弟。”

师傅怎么还不回来啊？这都过去一个星期了。秋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用一只手托着头，斜靠在桌上。

没意思，师傅不在家，王府里规矩多，襄阳这几天也没来找自己，整个院子里还竟是那几个嚣张的世子，竟然要自己替他们掏鸟窝、捡风筝，没劲没劲。

秋水的抱怨并没有维持多久，一个小厮就急匆匆的推门进来，边跑边喊，“秋水小师傅，秋水小师傅，大事不好了。”

虽然襄阳已经给王府里的下人们吩咐过秋水是自己弟弟，但心急的小厮还是照原来的称呼喊着秋水。

秋水对称呼的事情毫无感觉，他心头隐隐浮起一层阴影。

他扶起摔在地上的小厮，“怎么了？”

“公主，公主病危，大夫已经看过了，但什么用都没有，袁道长也不在府内，王爷让我请您去给看看。”

“带路带路。”秋水简单收拾了下行装，向小厮催促道。

绕过几处弯弯曲曲的大院和花园，这才来到了襄阳公主住的地方。

整个大院被花丛所围绕，牡丹、玉兰、石竹、龙胆、仙来......一年四季各式各样的花都有，院中种着一株西府海棠，花开的盛是娇艳。

此刻却没人有心情欣赏着万花美景，秋水更是推开带路的小厮一把抢进了房里。

公主此时早已是面色发白，双目紧闭，浑身上下似是有寒气环绕，饶是盖了三层厚棉被也无济于事。

几个秋水只在画像上见过的名医此刻正站在一旁，小声但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恬亲王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忍者一脸的怒气，还在耐心的和几个大夫交流。

“你们这几个庸医有什么屁用？”

恬亲王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你们几个不是号称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吗？怎么一个小小的虚寒症，就把你们几个庸人给难住了？”

“依我看，我还是启奏圣上，将你们这几个欺世盗名之辈满门抄斩算了。”

恬亲王发着他的怒，秋水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了襄阳公主的床前。

“襄阳姐姐，姐姐。”秋水小声的呼喊着。

没有应答，襄阳公主紧闭的双唇似乎是在诉说着病情的严重。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师傅啊师傅，你怎么还不回来。

秋水把手放在襄阳的额头，冰冷得吓人。

襄阳这病，跟师傅告诉我的虚寒症和阴缺之极不太像啊。

秋水从被窝把公主的手抽出来，上面已经布满了一层寒霜，这是！

怪不得师傅要去猎一只殉啼。

公主分明就是被人从阴间夺回来的夺魂之人，她的阳寿本该在出生的时候耗尽，但有人使用了禁术，将公主硬生生的留在了人世，可惜的是她的阳灵被留在了阴间做人质，只有阴灵还在身体里，所以从小到大她都被人诊断成虚寒证。阴之极为阳，阳之极变阴，师傅这是在用灵体的阳代替公主缺失的阳灵，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当阳灵被消耗完的时候，公主又会发病的原因了。

有时候，想明白道理并不意味着有解决办法。

公主体内已经服下了一只竹影灵的阳灵，但因为缺了殉啼，所以竹影的阴灵也被留在了公主体内，阴阳之理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现在公主体内的阴灵占了上风，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寒症发作不久于人世。

怎么办怎么办？师傅啊，给我一点提示吧！

恬亲王在旁边心急如焚，秋水这边也跟万虫噬心一样难受。

他握着公主的手，企图用自己的阳灵抵消掉竹影灵的影响。

有效果了！

随着一缕寒气从公主的手上化开，她的脸色也有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变化。

屋内所有人都噤声了，包括怒不可遏的恬亲王。

每当有一缕雾气升腾，公主的脸色就红润一分。

几个名医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这一幕，像是见了鬼一样。

恬亲王则是一脸希冀的盯着秋水，希望他能够将公主救回来。

而这个时候的秋水，则是紧闭着双眼，在灵体层面和竹影灵进行正面的交锋。

“猎灵人。”一个狰狞的声音传进了秋水的耳朵。

秋水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密林之中，月光星星点点的透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灵体的世界。

“猎灵人。”声音从密林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你是，竹影灵？！”

“没错，我就是被袁天罡捉到的竹影灵，不过......”黑暗中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袁天罡图谋深远，甚至没有杀我就把我化入药中，他重伤了我的阳灵，希望依靠残存的我的自愈力治好自己，还有这个女人。”

“不过，”竹影灵换了一个声调，“他对灵体的掌控还没有达到天师境界，我的意识并不是残存，而是被他完整的保留了下来，现在，我就要借这个女人的身体，借尸还魂了。”

竹影灵还活着，这对秋水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灵体世界里的战斗，人类永远处于弱势。

“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动手呢？”秋水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能感觉到你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不属于你的灵，小小的猎灵人，我不是怕你，只是不想和他发生争斗，所以，我放你一条生路，离开这个女人的灵体世界，你依旧可以做你的猎灵人。”

“还是你离开她的身体吧，我可以替师傅答应你，你走以后，绝不追究。”秋水朗声喊道，“要不然，我就只能和你决斗了。”

“不，小小的猎灵人，你没机会和我战斗的，你马上就要离开她的灵体世界了。”

四.

秋水最终还是离开了她的灵体世界，他满头大汗，身心都达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疲劳程度。

他那点浅薄的功力维持不了阳灵太久，公主手臂上的寒气又开始增加了。

秋水紧咬着牙关，希望再把灵气输送进公主的身体。

这一次，无论秋水怎么调动自己的阳灵，阳灵都像沉睡了一样，毫无反应。

公主的脸色又开始渐渐发白，寒气甚至已经逼近了她的脖颈，透出一股股冰冷的气息。

“秋水，”恬亲王走到秋水身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

秋水的状态很差，他身上灵力透支的厉害，人也到了摇摇欲坠的状态。

公主的状态越来越差，但如果能替她保持住生机，等到师傅回来，应该会有办法。

“王爷，”秋水有些虚弱的喊，“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公主维持到师傅回来，但......”

“你有办法？！你需要什么东西，我马上命人去准备。”恬亲王知道，袁天罡如果不回来，暂时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他的徒弟。

“王爷......我......”

“你有话直说，不必顾虑。”

“我需要脱掉公主的衣服。”

“啊，这......”他以为秋水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向他提出条件，虽然有点不爽，但就算秋水狮子大开口要个爵位，恬亲王也可以答应了他，但这小子竟然......

对他来说，女儿的名誉和性命一样重要。

“不必脱完，”秋水接着说道，“但也只能隔一层薄纱，我才能将赤瞳的灵力送给公主。一旦我开始替公主输送灵力，就不可以被任何人打扰，只能等师父回来才能结束，如果中途被人打断的话，我就再也没办法替公主维持住性命了。”

其实秋水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

但他实在没有能力控制赤瞳大量的灵力，只能让其在身体之外覆盖薄薄得一层，只有这最粗浅的一层才能为他所用。

恬亲王最终答应了秋水的请求。

公主的房间外，四周都站着披甲执锐的军士，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屋内，秋水望着眼前这个捡来的便宜姐姐更是思绪万千。

即使隔着一层薄纱，襄阳公主的皮肤依旧光滑细腻，那丝丝的寒气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下，竟然带给秋水一种冰肌玉骨的感觉。

秋水咽了口口水，闭眼，开始全心全意催动赤瞳的灵力。

五.

秋水是从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

他睁眼的时候，正好看见襄阳坐在他的床前，眼睛里带着温柔且复杂的神色。

见他醒了，襄阳给了他一个微笑，向门口喊道，“爹，爹，他醒了。”

恬亲王这才和袁天罡一起进了屋。

“师、师傅，王爷。”秋水挣扎着想从床上撑起来，却被襄阳给按了下去。

袁天罡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们俩，没有说话。

倒是恬亲王走了过来，满面春风的对秋水说，“秋水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这几天襄阳都快被你着急死了。”

襄阳公主脸色一红，小声嘟囔了一句，“坏爹爹。”起身跑出了房门。

她这种小女儿作态，就连恬亲王都没见过几次。

“王爷，我睡了多久啊？”

“从你师父回来那天算起，你这都睡了一月有余了。”

“啊......我睡了这么久啊。”秋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秋水，”恬亲王接着说道，“这次你救了襄阳，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我一定让人替你弄来。”

“我想要...”秋水本来想要个大宅子的，这样就不用和师傅东奔西跑了，但看到袁天罡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正在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他只好作罢。

“谢王爷夸奖，我什么都不想要。”秋水苦兮兮的盯着师傅，又望向恬亲王。

“哈哈哈哈哈，”恬亲王看着他们师徒二人，“这样，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好了就跟我说，王府里随便你们师徒住多久，要住的是不习惯，我就让人替你们师徒寻一处宅院，你看如何啊。”

“谢王爷。”

“谢王爷。”袁天罡出奇的没反对。

“好，那你们师徒二人好好聊聊，我还有政务，就不陪你们了。”

“王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