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不迷茫……其实我们都一样。“
如果你能预见未来,第一预见应该是未来的自己赚了多少钱,自己的另一半是谁,亲人如何,自己的老年生活如何……
是的,在那些看不见的未来有着看不见的自己,在当下的状况,有着当下的迷茫,在昨天的旅程中,有着昨日的忧伤。
到自己年迈那一刻,或许悲哀,或许向往,或许想念,或许回忆。
曾经的自己有仗剑走天涯的勇气,如今的自己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委曲求全,甘愿拜倒在上司的脚下。四处奔波,周身劳累,却落得个白眼狼的下场。
到自己回想年轻时候的模样时就祈盼希望自己没有那么多懊悔的地方。
哦,十五六岁的时候,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整天和兄弟们混在一起,有钱时大鱼大肉,没钱时一个馒头几个人可以分着吃,和人在巷子口打架时,一根钢棍照样能和拿长刀的人拼得你死我活,大不了大家都落得个残疾的地步,谁怕谁。于是,在那看似平静却兵荒马乱的时代,背上的刀疤又添了几条,额角的弧度又沧桑了几分。
尤左第一次见到幸存的时候,他正赤膊着在工地上干活。
大热天的,背朝天,面朝着无数的砖头,热汗直流,脸上,脖子,胸口,腹部,无一不是。
走到工地是个意外。尤左正在逛街,正从店里出来,走到一个安静的街角,还正在想着要不要回去把那条裙子买下。纠结得有些出神,于是,也没注意自己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直接把她的手挎包拽去。
随之而去的是她的神思。
一阵惊呼,下一秒抢尤左包的人已经跑出去好远。
惊吓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就是追,且大喊着。
“救命啊,有人抢包了。”
因为穿着平底鞋,跑起来倒像一阵风,不过因为对方是男人,且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男人,尤左再怎么跑得像一阵风,速度却也始终跟不上。
何况周围的人除了看也只是惊讶,没那个闲心去追一个看似刘翔般的抢劫犯,顶多报个警。于是乎,在街道上,就只有尤左的追击喊叫声,且一声比一声无力。
直到后来,抢劫犯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他们两个却还在维持着拉锯战。
等尤左反应过来才发现,这里是个工地。还是个搬砖的工地。
她心里一想,这可是个了“荒郊野岭”般的地方,要是一不小心就落入陷阱怎么办。想原路返回,但又念着那个包,那个包虽然不是什么牌子,但至少是用第一桶金赚到的,怎么都有怀念价值吧。何况像尤左这么怀旧的人,纠结症又冒出来,不知道到底是往前还是该转身向后。
脚步变缓,思绪混乱,呼吸声渐平静。可能是抢劫犯意识到尤左的犹豫,也意识到周围并没多少人,他转过头来,面露狠色,脚步似乎是停顿了一下,之后踏步向尤左走来。
条件反射,尤左意识到不对,立马转身,,打算跑。
脚步声立马又变急促,结果刚跑出几步,身后一阵凄厉的叫声就翔起。
好奇心作祟,尤左下意识转过头。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无名人士,一脚把抢劫犯踹飞,之后再在他胸口上补上一脚。力道之大,从那凄厉的惨叫声中就可以听出。
这样还不够,无名英雄踏出右脚,紧紧地按在那人胸口。
顺便把尤左的包从抢劫犯手中拖出来,转头对她点了点头,随后把包扔过来。
尤左一把接住。
抢劫犯还在不断挣扎,无名英雄语气恶狠狠的:“老实点!”
尤左一时有些呆住,反应过来之后立马上前补了一脚在抢劫犯的小腿上。不重不轻,足够解气。
之后无名英雄把抢劫犯拖拉起来,紧紧箍住,拉着他往警察局走。尤左连忙跟上。
等到录完口供从警察局出来,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从无名英雄的口供中,尤左知道了他的名字,姓幸,单名一个字存。
幸存。这个名字,有点范儿。
为了道谢,尤左决定请他吃饭。听她说完这个想法,幸存下意识拒绝。本来就是一次偶然的相助,他怎么好意思答应一个陌生女人的请客呢,于是拒绝。
他的拒绝毫不留情,尤左想了想,又开口:“今天要不是你的侠义相助,我的包已经不在了,倒不是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仅仅是这个包很重要,人生本就是萍水相逢,你把我的包给拿回来,绝对是因为我们有缘,有缘才能有这样的一次机会。所以,很希望我们能够有一次交谈的机会。”
说完,见他还在犹豫,尤左又开口:“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这次不行,有联系方式总该有机会的吧。”
大概是幸存觉得我看上去特真诚,他拿出手机。一部诺基亚,看上去已经有了很多年头,外壳磨损得有些厉害,和现代的智能手机比起来,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还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尤左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
幸存走了。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特别萧瑟。
偶遇都是上天特别的安排,为了发展一段关系,为了留下特别的感动,为了两段不相交的人生有一个契合点。
很多时候,本是陌生人的对方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相遇,从何穿插出一大圈的故事。似乎是因为在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里,两个陌生人同时选择了停留,一个回头,另一个转身,于是乎,确认过眼神,这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和幸存朋友的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
以为两人交换号码,可能之后就再没交集了,不过又是因为一些契合点,两人又向前了一步。
我们再次在工地相遇。
那段时间,因为个人问题,每天的时间除了睡觉,吃饭,就是漫无目的地走。很偶然的一次,又走到了那个工地。也很奇怪的,又遇见了幸存。
那时的幸存正站在,双手叉腰,面色不悦地看着他前面正喋喋不休的包工头。
而在他们周围是围满了工人,一个个脸上不是冷漠,就是嘲讽,似乎是觉得这两人怕是有问题吧。
我停下脚步,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争吵的原因。
大概是包工头觉得幸存把他的工作抢了,很不满。很多的工人宁愿听幸存说话也不服从他的命令,于是乎,包工头觉得自己的上司尊严受到了侮辱,想着教训幸存一顿。不过,幸存一言不发,等他说完,就只是脱了上衣,淡淡地看着他,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包工头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小身板和一个魁梧男人的差距,看他脱了上衣,看着背心被胸肌勒出痕迹,语言停止,一时消了声。
于是,最后再恶毒的语言也顿时咽回了肚子里,只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下次再怂恿他们,走着瞧。”
说完就走。周围的工人立马给他让出一条路,目送他离去。大家都有些憋笑,等到包工头远离他们的视线,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大笑声立马传遍整个工地,连站在不远处的我听着那些爽朗的笑声,一时忍不住也勾了勾嘴角。
只见幸存一个巴掌打在离他很近的人的胸口,声音里带着笑意:“还笑,去干活。”
一堆人又笑了一会儿,然后各自推搡着,走到工地旁,继续搬他们的砖头。
等到幸存侧头,一眼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我。
可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愣住,之后灵光一闪,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惊喜的意味:“哎,你不是那个丟包的姑娘吗?”
哎。对对对。我连忙点头。
之后的结果就不言而喻,我们两人来到一个巷子旁的大排档,吃宵夜。
夏天的夜晚带着蝉鸣声,丝丝热气弥漫在空气中,又夹杂烧烤香味,热气扑鼻,直让人食欲大开。
幸存显然是这里的老顾客,一点不客气,和老板称兄道弟,一连点了一打酒,无数的肉串,点完了,拍拍老板的肩膀,又拉过一张桌子,扛到店门口去。
店门口此时都已经堆满了桌子和人,一桌桌,人都是满着的,很少有单着来的,不是和兄弟姐妹就是和自己心爱的人。何况,就在大排档过去两条街就是大学城,一到周末,学生更是爆满。
幸存把桌子扛到一个角落。灯光不算明亮,听着水声也足够满足。这条街旁边就是一条河,天然不添加,除了偶尔会有学生从这里跳河自杀外,其它的一切都好。
“怎么样,这个地儿不错吧?”把桌子摆好,拉两根板凳放在旁边之后,幸存这样问了一句。
当然不错,读大学的时候这里就是我的天堂。一到周末,和几个伙伴到处吃,从文化街吃到小十字,大十字。直吃到自己走不了路为止,然后几个吆喝着,互相扶着,顺便再坐在河边吹吹风,直到酒气散开。
尽管很多时候都过了门禁时间。
但门禁并不能阻止大学生对于夜生活的向往,过了门禁时间,哦,有了一个理由,不用回寝室,反正也不用查寝。拿到一个借口,一群人咋咋呼呼地走到不夜城。
随便开一间KTV房,一人一个话筒,能直嗨到天亮。
各种歌曲。老年迪斯科,流行青春风,失恋抒情范儿……一群人中带着多种类型。
“是挺不错的。”
幸存笑得真诚且温暖。
客人很多,食物直飘香,坐一会儿就能感受到一种民以食为天的满足感。
直到把食物端上桌,顿时觉得时很待我。
各种肉串撒上辣椒油,胡椒粉,刺啦刺啦的油炸声直响得味蕾都在发颤。
幸存一副东道主的样子,给我拿筷子,递肉串,一点不客气。
于是我们就不客气地交谈起。天文地理,人情世故,大千世界,无所不谈。
直到这一刻,我们才总算知道。哦,这人,和自己很有缘。
才见面第二次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何况那人给自己的感觉那么舒服,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忽然遇见,除了聊不完的人生就是道不尽的情意,满满的回忆和感动。
如果说第一次的邀请是因为道谢,那第二次的见面就绝对是缘分所致。
所以,我们都没有放过这次良好的机会。
肉串吃了一大半,幸存弯腰,手够着脚下的纸箱。随手从里面拿出两瓶酒,酒瓶之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清脆不已。
我以为他会把其中的一瓶酒递给我,只是……两瓶酒都被他放在了他旁边,然后拿出杯子给我倒了一杯牛奶。
我还想大喝一场,正准备开口,他就先堵住了我的话:“小姑娘喝什么酒。”
完全是调侃的语气,语气里面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
话卡到嗓子眼,却无意识地咽了回去。
“其实我以前就在两条街回去的一所高中念书。”幸存喝着啤酒,颇有深意地开口。
“不过读到高二就退学了。”说到这,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嘴角带着无奈。
“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事,可能现在也不至于在工地上搬砖吧。”
这样的一句话让我的思绪不禁有些杂乱起来。听起来,肯定是因为一些不好的事。
正打算认真听听他的过去,结果他提了这样一句也就闭嘴了,继续喝着他的酒,一言不发。
颓废且怀有不一样的情绪。
这天晚上,他没再开口提他自己的过去。只是一味的喝酒,聊天,累了,困了,就甩甩头,继续拉着话头。
我们的友谊从那家大排档开始,以至于后来再到这家大排档来,那位大排档老板也总是问,幸兄弟来了没?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同一份情意,加上同一个见证人,似乎一段感情就这样建立,没有争议,不存在利益。
后来再去工地找幸存的时候,却被人告知,他已经离开这个地方,回老家了。原因不详。
失落地走出工地,我正想着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咋回事儿。刚掏出手机,身后就有一道声音叫住了我。
转头,看到那次调侃幸存的一个年轻男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笑起来,特腼腆。
他问了问叫什么名字,之后从他裤子包里拿出一张类似纸条的东西,递给我时解释说道:“幸大哥走的时候,他没说好久回来,就叫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恍惚且疑惑。怎么感觉那张纸条的分量很重呢。我接过,和那年轻男人道过谢之后就走了。
走到一个公交站台,等车。随便在一旁的长椅子上坐下。
轻轻呼出一口气,之后忐忑着打开纸条。
纸条上写着洋洋洒洒的十几个大字:“人生昩履,砥砺而行,前路漫漫,有缘再见。有梦可追,未来可期。”落款,幸存。
看完这段话,心里就更加空落落的。
所以,这是不告而别了。只是,为什么?因为要去寻梦?答案,我不得而知。无人告诉我他的去向,也无从可知离开的原因。
未来可期。
你,我因为萍水相逢而遇见,尽管时间不长,岁月还未老,可当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互相侃侃而谈的时候,似乎一切都不是问题。遇见,因为时间有了契合点,分离,因为各自的人生有了下一个目标,需要去找寻,需要去实现。
那一刻,又一次体会那句俗话——天下没我不散的宴席。
相遇时,希望夕阳正好,繁华三千,留在少年宫,下下棋,聊聊天,顺便再欣赏遨游在鱼塘中的各色鱼。没有纷杂,没有烦恼,一身轻松,带着纯粹的少年气。
离别时,希望一切繁忙,忘记离别时间,只为停留那一时刻纯真。渐行渐远的背影,越来越远的告别声。纯纯年代,青春正好。忘记离别原因,只想着未来可期。
幸存的离开,原因不详。离开的时间,归期不定。
幸存离开之后,我继续再在这个城市流浪了三个月,孤独的三个月,行尸走肉的三个月。那时候的我,心里存着一股想念,不知道是纪念这一小段时间的交流还是因为想念因为看到幸存身上不一样的魅力而让我产生的心动……
都有吧。反正在这座城市流浪几个月,除了和幸存之间有过交流之后,之后的日子里再没发生一些特别的事。
于是,买了晚上的火车票,回旅馆收拾行李,就等着时间到了就上火车,走人。
在走之前,特地去了那家大排档。老板看到我,也没问我什么,直接给我端上几盘大肉串,一瓶牛奶。
我一时还有些懵。我什么都还没点呢,正准备开口问,老板就开口了:“幸兄弟走之前给我打过招呼了,如果是你来了,按照你们之前的点,不要钱,记他账上,还说,你爱喝酒,喝酒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太伤身体,所以就叫我千万不要拿酒给你,拿牛奶给你。喝牛奶,对身体好。”
听完他的话,我有些愣住。
幸存走之前,还到这里了来?为什么?难道就为了给老板说这些话,照顾照顾我。
一种异样情绪在滋生。心脏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微微的停顿。一时无话。
老板说完这些话笑笑就继续去忙了。
无数的脚步声,吆喝声,汽车喇叭声,停车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回旋在耳边,却只是环绕,不能再向前一步。
好久,意识才回归。
一口一口地把肉串全部吃饭,牛奶全喝光,我向老板道别,走了。
一个行李箱,一个钱包,一部手机。行囊不多,却满载着回忆。
这世界太忙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同于其他任何人。过着独自的生活,唱着铭记于心的情歌,一步一步,一深一浅,好似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前方风景不断,身后却停着无数的汽车。
上了火车,找到位置,接开水吃了盒泡面,就直接在卧铺上睡了。
一觉到天亮。车厢里的广播有一道甜美的声音在说话。到达目的地。
下了火车,我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找好旅馆,放好行李之后就开始了一系列的找寻。
走累了,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休息,看大妈大爷听广播,唱京剧,打太极,跳交际舞……一颗飘荡的心开始平静下来,静坐着竟然也很安心。
看饿了,随便找一个饭馆或是大排档,点一大排吃食,热火朝天地开始填饱肚子。辣椒油,胡椒粉,配上一罐小酒,热辣气息十足,吃得整个人牙床都在颤抖。吃不完打包带走,走到巷子口喂给流浪狗,流浪猫。总是有一种同性相吸的觉悟,反正都是流浪者,所以对那些流浪狗,流浪猫就格外的。一个城市,流浪狗流浪猫就是构成这个城市的元素,它们的位置,角色从未发生改变。
在外的生活,丰富且多彩,时不时会有点偶遇,从偶遇中制造惊喜,从惊喜中得到感动,感动完之后就是无尽的想念……
一个人的旅程,孤独且看不到尽头,走到一个地方,钱花完了,找工作。餐厅服务员,网吧收银员,超市柜台收银员,发传单……多种类型工作,也描绘了多种不同的经历色彩。
找够了钱,继续玩,直到钱再次花完。
很多时候都忘了自己是一个流浪者,身处一个陌生地方,陌生环境,照样能在一天之类熟悉所有陌生的生活。旅行,交朋友,赚钱,花钱。
一段旅程,一段生活。
在外流浪了将近一年,遇见无数的人,看见无数的事,酒喝得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黑,很多时候路过一个窗户,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有些怅然。
肤色越来越黑,头发越来越长,好像瘦了,又好像没瘦……自己最明显的变化完全遗漏,而唯一保持不变的就是身高。
左右转个圈,看了一眼,实在觉得不忍直视,于是就走开。
在外流浪两年,后来实在是觉得外面的冬天太冷了,裹着棉大衣,围巾,帽子,手套,长筒靴,一一俱全,却还是不能阻挡那种刺骨的寒意。窝在旅馆里,捧着热奶茶,手指却冷得发颤。
最艰难的时候,发烧到四十度,连起床都没办法,就别谈冒着大雪去医院。
窝在繁重的被窝里,身体还是冷得受不了,牙床直打颤,全身无力,连翻个身都辛苦得受不了。
从早上一直躺到傍晚,一直没动静。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就要昏睡,再也不醒来。
后来是因为旅馆的老板娘觉得一天没看见我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来到房间敲门,没人应,才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于是连忙喊人,把我送进了医院。
大冬天的,大部分人都窝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吹着暖气,空调,吃着热辣的火锅,看电影。只有我,孤零零地呆在医院挂水。很庆幸那时候,老板娘一直来看我。还给我带来很多吃的。
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单身,有一个上大学的儿子。结婚两年,丈夫在一次意外中出车祸离开。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带着一个一岁的孩子,怎么都会觉得艰苦。不过,很多人总是会在困境中挣扎着站起来,旅馆老板娘就不例外。
拿着赔偿的钱自己开了一家旅馆。一开就是十几年,生意不算很好,却足够养活她们娘两。
大概是觉得我总是一个人,老板娘觉得我身上跟有故事,于是默不作声地注意着,关心着。
住院的那几天,旅馆老板娘每天都带着一桌的东西,一身的诚意来看我。陪我聊天,等我睡着时给我理好被子,去给我缴费……
寒冬腊月里,她对我的好就像一道暖阳洒进我心里,直暖得整个人都开始飘飘然起来。有人温暖的感觉,特别是处于一个坏环境的我的那时候,连睡觉都会在梦中笑起来。
出院的那天,正好过年。
大病初愈的我,脸色红润,带着满腔的热情给旅馆老板娘做事。
晚上,和老板娘,老板娘儿子,还有几个老板娘的亲戚一起过年,吃年夜饭。
在家的时候都没感受感动,那一刻,身处异地,看着春晚,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和旁边人聊着天,说着话,却觉得那一幕幕永生难忘。
过完年,在那座城市的旅程已差不多结束了。
把旅费付清,买好火车票,开始下一段旅程。
要走的时候,和老板娘坐在房间里,烤着火,磕着瓜子,话题不断。
两人都舍不得,心心相惜着。同是女人,老板娘总会明白女孩的心思。只是,她始终不明白的事,为什么一个女孩敢单枪匹马地到处跑,到处游玩,连过年都不回家。对此,我只能抿嘴笑笑,谁知道呢。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对着无数的愧疚和懊悔,整日活在噩梦里,一点不安稳,那干脆就让自己飘荡,流浪起来,反正日子已经不平静,说不定疯狂起来,颤抖的心反而会冷静呢。
于是,一路飘荡,一路流浪。
“姑娘,还不打算回家啊?”老板娘这样问了一句,正在织着毛衣的她,被柔和的灯光包围着,暖意十足。
我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嘞不嘞,想再在外面玩玩。等玩够了再回家。”
老板娘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独自一人在外流浪,没亲没故,饿了自己进饭馆,累了到旅店开一间房间,冷了自己加被子,生病了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车去医院……没有人陪伴,总是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好似一个孤独患者,除了酒就是故事。只是,这样的生活,一个处于大好年华的姑娘怎么能撑下来呢。
老板娘心疼且无奈。
我只能傻乎乎的笑着。略过这个话题。
走的那天,天气意外地停止寒冷。天空带着雾蒙蒙的气息,厚重的云层里,阳光微微地透着光亮。地上满是化了一半的雪水,带着湿气,缓慢地流动着。每一条街道上,店面前,摆放着用来雪的各类工具。
大雪在热气中融化。南方没有暖气,热气全来自说话呼出的气息,温暖的房间里炉子火燃起的气,煮火锅时冒出阵阵带着香味的热气……
口中吐出的白雾,呵在手心里,暖暖的,只剩下舒服。
过完年后的第五天,收拾东西,离开旅馆,奔往火车站。
老板娘特地和她的儿子来送我,年货,以及当地特产塞满我的行李箱。满满的情意。
到火车站,检票,上火车。
老板娘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大概意思就是叫我注意安全,在外流浪要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饿着累着,有空就再来看看他们。
顺便,早点回家。
直到上了火车,我还看见老板娘和她的儿子在向我挥着手,脸色不舍,别离情绪浓重。
前路漫漫,不知道流浪何时才是个尽头。想着很多时候内心都有一种冲动,回去吧,回去吧,回去看繁花似锦,回去看云卷云舒,回去听听故事,回去想想回忆……只是,流浪生活始终没结束,繁杂的事一直堆在角落,根本没找到一块净土安放。
于是,不断向前的旅程,不断后退的风景。
在外面又飘荡三个月,还打着永不休止的念头,打算继续走下去。直到一个消息从远方传来。
自从流浪之后,我就和家里断了联系。无意间翻来电子邮箱。
一条未读信息让我的手指停顿在原地。
那是一个熟悉的电子邮箱,在几年前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如今看见,就是说不出的淡淡的仿佛来自远古时候的一个东西。心里一震。
不过,有些疑惑。
直到点开未读信息看,我才消除疑惑,之后就是整个人如放空般,脑海里都没了思考的能力。
父亲走了。
这封邮件是五天前发的,而我如今才打开,除了后悔就是措不及防的疼痛。
父亲病危在床,怕是撑不了了,希望我连忙赶回去。
没有多余的话语,就是陈述事实。
之后的我马不停蹄地结束流浪旅程,买了最快的回程票,晚上就坐上了回家的车。
从北方到南方,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之间横跨几个省。
心急,却毫无办法。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转了三趟车,我总算带着一身风尘回到老家。
刚走近那条路,远远地就听见吵闹声,再往前就看到很多人聚在一个地方,窃窃私语着。面色各异。
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在原地,愣在那里。
直到一道惊喜且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标立刻转移,目光一下从看热闹的方向,转向我。
静止一会儿,又是不断的说话声。还不断放大。
那些人的目光里,有疑惑,有嘲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及少许的怜悯……
我凝了凝神,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直到我的妹妹尤右跑过来,一下扑进我的怀里。
手中的箱子一下落地,僵硬的手指也得到了缓解。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尤右带着哭腔这样说。满满的委屈。
我的妹妹,尤右,比我小两岁。
不习惯这样的她和这样亲密的动作,我一时竟不知道做何反应。
犹豫了会儿,才抬起手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嗯”一声。
周围人的神色各异。
我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来这么多人,直到一道粗暴的声音响起。
那是从人群中央传来,带着不顾一切的气势,怒气。
“你是这家的孩子?”来人恶狠狠的说这样一句。
从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肥胖,脸色被红色堆积,不知道是因为天生如此还是因为喝醉酒的原因,不高,整个人像一个龟一样缩在一个龟壳里。脖子上的金项链格外显眼。
嘴上还叼着一支烟,说着话时,一口的黄牙。
有些忍不住作呕。我冷静地看着来人。
这时尤右拉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有些难受。她脸上显出害怕的神情,毫无意识地往我身边躲。
“你就是她姐啊?”大黄牙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手指弹着烟灰,头微微仰着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样。
“是又怎么样?”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酷。像是被冰块兑过的样子,冷酷得不成样子。
大黄牙嗤笑一声:“既然都是这家的人,那还钱吧。”
还什么钱?我侧头看向身旁的尤右。
尤右显然被吓得不轻。她颤抖着声音开口:“之前爸爸赌博,欠下了高利贷,利息太高,我们还不了了。之前爸爸借高利贷的时候,这人说利息不变,只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几个月之内就一下涨了那么多。我们都不知道。”
“合同呢?”我仍旧冷静着回应。
“这儿呢。”大黄牙从小弟手里拿出一份文件,对着我挥了挥。
高利贷合同。
翻开合同,大概浏览了一遍,发现在合同条约的第六条,利息的分调上涨。
一个月不还,利息上涨三千,两个月不还,利息上涨六千,依次类推,利息越滚大。
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不休止地上升。
“怎么样?合同上写得多清楚,白纸黑字,一字不漏。”大黄牙吸着烟,雾气缭绕,一张布满麻子的大脸满是资本家的金钱腐烂味。
“一共欠多少钱?”
“十万。”尤右颤抖着双手,眼眶里布满了泪水,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撑不下去,倒地。
“如果还不了的话……”大黄牙看了一眼我身旁的尤右,目光里带着深意。
“用人代替也可以。”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顿时大惊讶。随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我能感觉身旁人一直颤抖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敲打着我的心。
冷眼看着大黄牙,下一秒我直接蹲下,翻来行李箱,从里面拿出钱包,拿出一张卡。
“这里有十万,没密码,拿着,滚。”拿着卡,对大黄牙冷冷地说下这句话。
人群中立刻传出窃窃私语声,显然都在讨论,疑惑我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大黄牙的小眼睛里立马发出一道光,嘿嘿笑了两声,接过卡。
“那既然这样钱都还清的话,我们也就不追究什么了。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他挥了挥手,带着身后的小弟,走出人群。
闹事者一走,旁观者也就没有再继续看再去的兴趣,大家也做散鸟群似的,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了。一个个勾肩搭背,口中吐出无数粗鲁话语。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如果同类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们除了冷眼旁观就是沉默。可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也只能体会当中的无力,懊悔,以及挫败。
人走光了,稀稀落落的走向各大方向。
耳边除了尤右的哭泣声就只是冷风吹打着脸上的呼呼声,且越来越清晰,不容忽视。
“姐姐,那些钱你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安阳哥留下的……”尤右嚅嚅地开口问。还没完就被我直接打断。
“爸呢?”
像是意识终于回神,尤右又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眼里充满了泪水。
“爸爸还在医院……”尤右的脸色瞬间苍白无力。
心口被这一句话重重一击,有些疼,闷闷的。深呼一口气,稳定心绪。
“带我去看他。”
医院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从几年前那件事开始,医院就是我的一个埋葬点。
昏暗的灯光,冰冷的墙面,无声的哭泣,无力的动作,以及那好像已经失去灵魂般残破不堪的心……
“就是这个病房。”尤右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
“医生说爸爸可能就这几天的事。”说着她又哭起来。
我充耳不闻。恍惚着扶上病房门的把手,一时,竟不敢推开,在心里暗吐了几次呼吸,这才使力,把门推开。
一进病房,就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充斥在鼻腔里。近乡情怯,越往前走,心里越发没底,忐忑,且害怕。
病房里声音很轻,慢慢地移动脚步,都能听见微微的响动。
“爸爸还没醒过来。”走近病床,尤右这样说了一句。声音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和伤心。
我把没焦距的视线聚合起来,凝成一束,移向那张冰冷的病床。
被白色被单盖住的爸爸带着氧气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爸?”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声音里满是干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缓慢移动脚步,走近病床。
长时间的治疗和卧床导致他脸色苍白无比。整张脸僵硬得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反而是脸颊凹下去,骨头突出,瘦得不成模样。就连垂放在一旁的双手,也是那样毫无生气,安安静静地被人移放在那儿。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紧紧地用双手捂着嘴,可尽管是这样,还是有声音从指缝中溢出来。
尤右也在哭。声音抽抽搭搭的,还不时耸动肩膀。
一场戏,一场梦,以爸爸即将结束生命了结。
“爸。”我走过去,双手拉着他垂在一旁的手。
冰冷冷的,好似已经没有血液流动,没有温度来延续,剩下冰冷的外壳,只留下回忆和懊悔。
“目前你父亲的这种情况,就要看今晚能不能醒过来,如果能醒过来,那还有抢救的机会,如果不能醒过来,可能这种机会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耳边是主治医生官方的语气和话语。很正常的话语,也许他都已经说过很多遍,但在此刻的我听来,却是另一番地刺耳。
晚上的医院看上去更加冰冷。洁白的墙面,走动不出声的行人,拿着病历夹值班的医生护士,偶尔还有从病房里传出的咳嗽声,淡淡萦绕在心头。
“姐姐。”尤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坐在旁边椅子的位置上,还递给我一杯热奶茶。
不过她的动作看起来明显怯生生的。
我看着她,没接。
她似乎有些窘迫,拿着那杯热奶茶,眼神闪躲,久久不见我接过去,移动僵硬的手臂,正打算收回去。
淡淡地看了一眼,接过“谢谢”。
她好像是呼了一口气。
依旧是沉默。那杯热奶茶放在手里,暖着手心,却没有喝下去。
“姐姐,你还怪我吗?”良久,尤右这样幽幽地说了一句。
一句话在安静的走廊上轻轻回荡着,像一个气球,飞到心口的位置,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突然戳破,呼,气一下冲出,气球随着气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旋转,之后毫无生气地垂在地上,一堆残破。
本来闭着眼假寐的我听到她这样幽幽的一句话,思绪回神,缓缓睁开了眼,视线移向旁边的尤右。
她双手捧着奶茶,脑袋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淡淡地移开视线,语气平静疏离:“怪你,他就能回来吗?”
尤右似乎是自嘲了一下,语气里充满悲伤和悔恨:“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安阳哥和你也不会变成这样。你们本该好好地生活下去的,却因为我美好的未来都变成了幻影。”
一段话,又开始拉扯我的思绪。让整个脑袋都浑浑噩噩的,说不上来的恍惚。仿佛置身宇宙之外,飘在空中,触摸不到任何的实体,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可她的话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不知道你和安阳哥之间的事,只是……只是因为很喜欢他,和你一样的很喜欢。是我在一厢情愿,是我,都是我……”哭泣声代替了说话声,弥漫在空荡的走廊上。
眼里好像水在流动,弥漫整个眼眶。
仰了仰头,看着顶上的天花板。天花板洁白中又带着点灰色,在灯光的照射下,只剩下惨白一片。
“姐姐。安阳哥走后,我在他房间里他发现了一封信,一封写给你的情书。其实,他跟爱你。真的很爱。”尤右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拉过我的手,把信放上去。
“其实我早就知道,安阳哥我在一起一点都不快乐,很多时候,我都看到他对着你的照片发呆。那种想爱不得爱的感觉,我懂,他也懂。只是,我们都站错了位。”
尤右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
她走之后,那封信还摊在我的手中,像是在汲取最后的温度一样。
紧了紧手中那封信,最终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手打开了这分钟。
看到熟悉的字眼,眼泪一下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左左,我是安阳,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就算有一天你老去,容颜迟暮,我依旧很喜欢你。我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因为它带给我无尽的快乐和希望。你笑起来,乌云散开。我希望,人生路上,无论艰辛,无论如愿,都有你陪伴左右。只要你不走开,笑容就永远不会散。”
落款,安阳。
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这些年的流浪生活,委屈,愧疚,以及疼痛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完全地释放。
那一年,因为他的离去,让我的情绪崩溃,选择流浪,遗忘。这一年,因为他留下的情书,让我的情绪再次崩溃,选择释放。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间,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还是对着那个叫安阳的男生。
手挡从窗户边射进来的阳光的那一幕,从未变化,从未离开。只是,那温馨的一幕只是永远停在了记忆里,就连想要回忆的载体都不复存在。
注定没有结果,再往前一步就是过错,乱伦,所以,更多时候,更多的人都选择了放弃。安阳也不例外。
可是,他知不知道什么是真相。
闭了闭眼。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姐姐,爸爸醒来了!”耳边再次响起尤右的声音,惊喜又急促。
下一秒,我站起身,往病房方向跑去。
一口气跑到病房,病房里来了好医生和护士,他们围在病床边,一边查看仪器上的数据,一边俯身弯腰询问。
走到病床边,看到床上的人,我轻了轻声,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直到医生面色凝重着对我说:“病人醒来,但很多指标始终停留在下滑的状态,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戴着氧气瓶的父亲听到声音,朦胧的意识开始有所回归。
医生和护士都走了。尤右站在一边,捂着嘴。
我走过去,到病床下坐下。
父亲看到我,苍白的面容一下有了变化,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了光。
我看到他张了张嘴,费力地想说话。
我握住他苍老的手,被那冰冷的触感一下冷到了心底。
模模糊糊听见他说话,被氧气瓶隔开的空间,话语都弥漫不出来。俯下身,凑近他。
“左左,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从遥远混浊时代传来的,朦朦胧胧,不清晰。
我听见自己轻“嗯”了一声。
“终于回来了。”他似乎是轻叹了一声。
“其实……你还恨我是不是?恨我对你说出了那个真相,恨我拆开了你和安阳……是我对不起你,骗了你……”
他的面色痛苦。似乎是说话耗费了他的太多力气。他说的话断断续续,每一句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努力。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愧疚……一直在后悔……是我隐瞒了你的身份……也隐瞒了安阳的身份……其实……”
“安阳的确是你的哥哥,但是你不是我的女儿……二十六年前,因为家族事故,你和安阳被调换了身份……你成了我的女儿,而我自己的儿子被你的亲生父母带走……”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愧疚……是我对不起你们……”
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我隐隐约约看到他浑浊,昏暗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一点一点的,弥漫整个眼眶。
就连站在一旁,听不见父亲说话的尤右这时也是止不住地哭泣,流眼泪。声音压抑,且无力。
实在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是融合了无数的冷静和力气。
“如果不是因为我一直的阻拦,你们也不会分开……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还有什么阻挡的理由呢……”
他停住了讲话,闭上眼。
病房里一片混乱。那些悔恨交加,愧疚不已的话一直在房间里萦绕,久久不散。
可父亲却没了再说下去的力气。
“对不起。”
这是他努力和病魔争斗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
说完之后似乎是累了,闭上眼,再没动静。
“姐姐……爸爸他……”尤右的语气中带着颤音。
“叫医生来。”
尤右连忙跑出去,边跑边大声喊:“医生医生。”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彷徨感,无助感。
很多年前,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两家人交换两个孩子的命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各自窝在襁褓中,不管不问,除了新奇的眼睛乱转,肉乎乎的手臂乱抓……再也不知道任何东西。
医生带着护士冲进来了。呼喊声,哭泣声,抢救声……纷杂的声音一股脑塞进房间里。
我却毫无感觉。没知觉了,似乎连灵魂也从身体中脱离了,朦胧的,模糊的,毫无触感。
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抢救。
好像无论一个人之前做过什么不得人心的事,只要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都能得到原谅。
自己的悔恨,自己的幡然醒悟,以及旁人的原谅……
凌晨三点。我和尤右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沉默不语。
时钟一刻一刻地在转动,带着卡带声,消磨生命的时间。
直到模模糊糊地看到医生戴着消毒口罩从急救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语气很遗憾地对我们说:“对不起,我们没能把病人给抢救回来。请节哀。”
医生走了。
尤右直接惊呼一声,晕了过去。幸亏旁边有人接住她。
毫无知觉。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昏地暗起来,浑浊时代,浑浊时刻。
三天后,墓地,下着雨。
尤右,我,还有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大男生。
从他看着尤右炽热的眼神里,我总算明白一些事。
旧的人走了,新的人又来,回忆老去了,新的景色又如排山倒海般地来。只要时间不停,记忆就永远不会陈旧。
尤右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而那个大男孩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撑着伞的手都被冻成青白色。
墓碑上是父亲的照片。黑白两色,苍老的面容在照片上灿烂而笑。
岁月磨平他的棱角,病魔带走他的生命,原来不止世界在变,那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也随之改变。唯一不变的是,老的一代走了,新的一代还在不停地款款而来。
生命,人生,时间,岁月……一切如故,一切照常生活。
大男孩带着尤右走了。
青石板路,雨点滴滴。冰冷的雨水从头顶落下,沿着曲线,渗进衣服,冰冷的气息瞬间席卷整个身体。
感到自己的牙床都在颤抖,还死死强撑着。
弯下腰,手撑着地板。
“咚”。一个。感谢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咚”。两个。感谢那些严厉的谆谆教诲,让我始终铭记于心。
“咚”。三个。感谢能让我有和安阳认识的机会。
从今以后,两不相欠,欠下的养育之恩,来世再报。但愿天堂没有痛苦,平安一世,顺便给我的那个他问个好。
感觉雨水和泪水融合在一起,模糊了脸。撑着地面起身,膝盖开始发疼,连脚步都开始不稳起来。
从墓地回来,发烧,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整天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很多时候都感觉有一双手把自己往深渊中推去,见不到底,也回不了头。
睡过去,毫无知觉。只有那越发发沉的脑袋让自己还能感受,那种难受气息。
发烧这几天,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等到退烧,身体好一点之后,有些事就得认真对待了。
生病的这几天,尤右一直在照顾我。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根本不知道安阳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还和我一样,一股脑儿地扎进去,向往着情深意重。
直到她知道安阳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之后,整个世界崩溃,一道防线都没留下。
那段时间,不止她难过。我也是一样。
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安阳的到来掀起了一场从未有过的腥风血雨。
两个人的心动,一个人的等待,三个人的纠缠。
直到这些事被父亲知道,于是咆哮着阻止,谁也不能心动。
三人行,必有一伤。只是谁都没想过后果,是三杀,全军覆没。
三人挣扎,一个暗恋,两个明恋。
暗恋的看着明恋的两人,除了心痛就是默默地等待。
那时候,总是渴望着天荒地老,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一心一意看着那个人,只希望有着等你下课到等你下班的感动。
年年月月,岁岁年年,脚步跟着时间走,发丝跟着岁月走,直到天涯海角,天荒地老。
只是很多时候,有些消息来得措不及防,要么是惊喜,要么是惊吓,稍微有些差错,人就会一不小心堕入万丈深渊。
安阳是率先知道那层禁忌关系的。我们有着血缘关系。
他以为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我和尤右也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一环扣一环,成了死结,不能后退,也不能前进。不能偏左,也不能偏右,只能想尽一切方法来阻挡那洪水猛兽般扑过来的流言,禁忌。
还在幻想着的时候,他提出了分手,在一个下雨天。
还以为他开玩笑呢,于是打着哈哈逃避这个问题。结果是真的,当他扶着我的肩膀,认真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分手的话时,我好像再没了说话的能力,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那时候是什么感受呢?心慌,莫名其妙,难过,气愤……什么情绪都有,而更多的是气愤,难过和不可置信。
几天前还抱着我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他,手捧玫瑰一脸腼腆眼里却发着光的他,和我一起坐在天台裹着被子看烟花且缱绻亲吻的他,大冬天夜晚里硬把我拖上车去广场中央告白的他……
寒流来了,冰冷的双手被他捧在手中,呼出热气给我暖手;冬天,无论什么时候,手里总拿着一件大衣,就为了能随时给我温暖;因为身高差,他总要弯着腰才能亲吻……
那一刻,不可置信,无法接受。
当即发脾气,和他吵了起来。其实只有我一直在控诉,而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自己平静下来。只是,陷入崩溃边缘的我怎么会冷静下来。
哭泣代替了说话的勇气。他似乎是向前了一步,打算抱抱我,只是被我一把推开。他眼里好像带着痛苦,悔恨,以及那若隐若现的泪光,闪烁不停。
我跑了出去。 一走就是一个星期。
那几天,每天在酒吧里醉生梦死,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认识一些人,各种类型的男人。
他们在笑,他们在抽烟,他们在喝酒,他们在抱着吉他唱歌……
看到的人越多,我越觉得每一个都好像是我的安阳。
一想到他,还是忍不住的心疼。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自我否定,自我怀疑。
想到之前父亲的否定,坚决反对,还有他的抛弃,心口发闷的疼。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在外颓废一个星期回去。和安阳在一起后,我们在外一起租了个公寓。
一进房间,就被脚下的酒瓶挡住脚步。
我的房间里,烟雾缭绕,满地的酒瓶,一片混乱。而书桌上,一页页的白纸上写满了两个人的名字,我的名字,他的名字。
为什么?心里狠狠一颤,像突然被人从头顶上浇了一盆冷水,冷意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已经打算分开了吗?
床上传来咳嗽声,细微的,在空荡混乱的房间里却格外刺耳。
是安阳。
他从床上坐起来,显然是没想到我回来了,看着我,直接愣坐在床上。
一个星期,他变了好多。
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是一种苍白无力的颜色。胡子没刮,头发长了没理,浑身散发出一股酒气和烟味。一身的颓废气息。
看着他,有些心疼,刚移动脚步,又想到之前他说的话,脚步又转换了个方向,朝外走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他的手臂从后面就伸过来,以一个后抱的姿势把她给抱住。
“别走。”耳边是他沙哑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却清晰得让人不容忽视。
尤左心里都颤抖了一下,隐隐的,说不出的心悸。
如果这么多天的颓废,逃避生活没让她难过,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让尤左难过得有些受不了。
“左左,我不想你离开,真的不想。”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一阵一阵的,抚过我耳畔。
“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你一声不响就走了,悄无声息,毫无预兆。我找了你整整五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尤左拽紧了手,又松开,嘴唇紧咬,似乎是想用疼痛感来让自己认清现实。
是他先说分开的,他先说的,没有理由,不计前程,不计后果,一意孤行。
喜欢一个人毫无理由,所以,放弃一个人也是悄无声息?
房间里陷入沉默。
尤左感觉到困住自己的那双手臂松了松,从肩膀上滑下去,滑到腰际,然后又微微收紧。似乎是主人累了,所以没多大的力气来箍住她。
尤左一动也不动,如安阳一样沉默起来,不说话,不动手。
风停了,话止了,流水滞了,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好像,世界的一切都静止了。是灾难之前的平静,还是时间停止转动留给迷茫的人一点思考……毫无根据。
良久,身后的人总算开口:“左左,就算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也不要分开吧。不管人伦,不管禁忌,不问理由,不为爱发愁……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如果很多事不能选择怎样开始,那至少可以选择如何结束。
用一个赎罪的未来来结束一个未知的开始。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他们度过了认识以来最美好的日子。
你说,我听。你闹,我笑。你跑,我追。以一个相互作用力创造一个美好的回忆。
短短一个多星期,他们却像感受到了永恒。无论纵横,无论天荒,无论地老,沧海桑田似乎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在身边陪着,爱着,好像再大的灾难也都是昨日风景。
只是,很多愿望都来不及实现就幻变成了泡影。被人道所阻挡,被人伦所劫走,被流言所终止……
谁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找到公寓来。
面色铁青,嘴唇紧紧抿着,眼里全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一派的严厉模样。
这样的父亲熟悉又陌生。之前发过火,脸色也如此铁青,后来没了发火的理由却依旧脸色难看得让人忍不住内心发怵。
尤左怎么也猜不到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反而是安阳,见到他,脸色不止苍白了几度。
父亲把带着情绪的眼睛一下移到他们手牵着手的位置,然后同款拖鞋,同款衣服。他的眼里瞬间卷起了狂风暴雨,话都来不及开口就直接顺手抓起旁边的杯子扔过来。
尤左直接懵掉在那,完全不知道坐什么躲避动作。还是安阳反应过来,立马拉着她转了个身。杯子一下扔到了安阳身上。
“咚”的一声以及安阳闷哼的一声让尤左总算反应过来。
慌乱,无措让她立马从安阳怀中抬起头来,来不及理站在客厅的父亲,反应是着急着看安阳的伤势。
“我没事。”安阳握了握她的手,冷静着开口。
唇色发白,额头上冒着冷汗。怎么可能没事。
只是尤左还没开口,那边父亲的咆哮声就传来了:“你们干什么!”
安阳握住她的手,转身,脸色难看地看着咆哮的父亲。
尤左不知道父亲的火气从何而来,只脸色苍白着喃喃喊了一声:“爸……”
“别叫我爸!”依旧是咆哮声。
尤左一时愣在原地,完全不知所以。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是违背……”父亲要说的话一下被安阳开口截断。
“我和你出去说。”安阳的语气里带着急切。
“有什么话出去说,我们当面谈。”安阳一字一句地开口,语气里带着怒气,眼里似乎也不太平静。
父亲深深地看了他们几眼,然后转个身,踏着大步走出房间。
尤左明显地感到父亲走出去之后安阳松了一口气。她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心慌。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跑来,这样对他们发了一通脾气,也不明白为什么安阳似乎有点害怕他说出的话。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话,不能告知的密码……
越想尤左心里越是止不住的心慌,可还没她平静下来,安阳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依旧清润:“别出来在家乖乖坐着,我和他出去谈谈。”
安阳出去了。尤左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
她不知道他们要谈什么,完全没由头,没思绪。脑袋涨涨的,胡思乱想着,一股脑地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越等下去,越慌张。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来。
尤右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姐姐有空吗?我就在你公寓楼下,有点事想对你说。”
尤左立马起身。衣服都没换,穿着拖鞋立马就走出了房间。
尤右说她在公寓楼下的公园等她。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接到尤右的短信,也没有下楼,很多事就不会改变命运,不会脱离轨道,也不会出现让人无法挽回的结果。
只是,一切的后悔都建立在事件已经发生的基础上。
她接到了短信,还下了楼。
刚走近公园,正打算往尤右发来的方向走去,两道争吵的声音一下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两道声音明显是父亲和安阳。她的脚步一顿,之后移动方向,朝着争吵的方向走去。
越走近,声音就越清晰。争吵的内容也逐渐在她耳边清晰。
“你知不知道,她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你们这样是乱伦!”父亲的这一句咆哮让尤左瞬间僵硬在原地。心口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冻得发疼。
什么妹妹?妹妹……
她的脑海里似乎只有这个“妹妹”在不断地徘徊,回旋。加速,旋转成一道强悍的漩涡,把思绪全部卷入。
她似乎是听到安阳也咆哮了一声:“只要你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我很爱她,很爱!”
下一秒是响亮的耳光声音。啪的一声,让尤左的思绪回归。
视线移到争吵的两人,有些愣住。
然后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的声音响起,清脆且无辜:“姐姐。”
争吵的两人立刻停止了动作,接着就是齐刷刷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急促且紧张。
安阳的瞳孔一下缩紧,接着连忙走过来,拉着她就打算带着她走。
尤左此时已经完全陷入迷茫状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个地方。
视线毫无焦距,神思恍惚且迷茫。
“他说什么?”尤左这样幽幽地问。
安阳摇摇头,拉着她往回走。那种要失去的强烈感受让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尤左不理,目光紧紧盯着他,带着要冲破一切真相的勇气和坚持。
“没有。”安阳果断开口。
尤左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正在灼烧着她的心绪。
沉默。父亲沉默,安阳沉默,尤右沉默,似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颤音,还是颤音。
“说什么!实话告诉你吧。”父亲的脸色突然变得恶狠狠起来,整个人像被恶魔装上了一层凶狠的外衣,邪恶且伤人。
“你和他不可能!他是你的哥哥,你们是兄妹,怎么可能会在一起。你们在一起就是乱伦,是……”
“闭嘴。”安阳的脸色也是苍白无比,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他不想,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件事,宁愿一辈子骗她也不愿意告诉她这个真相……尽管一辈子活在欺骗,禁忌,乱伦的流言里,他也愿意这样一辈子。
天昏地暗,毫无征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安阳要推开她,怪不得父亲看见他们在一起会如此生气,怪不得尤右总是闪烁其词地对她说话。原来真相早就被他们知道了。
她看着他们,好像在看一些怪物。欺骗,真相,隐瞒,以及禁忌乱伦一件件的事压在她身上。她的世界崩塌了,城堡消亡了,最后残留的希望和恻隐之心也被真相打磨掉了……
如果真相不能接受,那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下一秒,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尤左挣开安阳紧箍着她的手,之后朝外面跑去。
一道人影跑去,另一道人影反应过来之后追了上去,再是另一道……
事实如此,可她不能接受。如果还要面对的话,那她宁愿选择遗忘……离开,逃避,遗忘。
一瞬的想法使她朝着货车的方向跑去。拖鞋早在跑的过程中就已经掉了,此刻光着的脚是锥心的疼,可她却没什么感觉,只是一味地看着货车的方向。
离开这个世界就不会再经受烦恼和流言了。只要离开……
眼看货车就在面前呼啸,尤左闭了闭眼,平静着等待疼痛时刻的到来。
货车越来越近,急刹车声音也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叫她,声音大且急促。
结束了……
下一秒,身体被从后面而来的力扑倒,毫无前兆,猛地摔出去好远。
而身后的撞击声,惊叫声,碰地声,越发的清晰……
伏着地,头昏脑胀,脸部,腹部,腿部,疼痛感越发加剧,这是要结束的前奏……
不,不是!有人,有人推开了她!
“安阳哥!”好像是尤右撕心裂肺的声音。
尤左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混混当当地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血,满地的血,从中间晕开,流往她站的方向。她抬眼望过去,触目惊心的画面在她脑海散开。
是安阳。此时的安阳躺在尤右的怀里,闭着眼,了无声息。额头上,侧脸边,肩膀上,腹部上……一目了然的血。
颜色那么鲜红,那么触目惊心,好像全世界都变成了这个颜色,满屏的红色,满脑的鲜血……
“姐姐。”尤右端着药走进房间,喊了出神的她一声。
回忆戛然而止。
尤左抬眼望过去。眼神淡淡,毫无触动。
见尤左毫无反应,尤右也沉默下来。把药放到桌上就打算出去。
脚步轻轻。刚走到门口,正准备给她关上门,尤左就幽幽地叫了她一声。
“尤右。”
尤右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有些措手不及。想不到姐姐还会叫她,似乎还很正经。
收起自己的慌乱心思,嘴角带着一抹笑,语气温柔:“姐姐,怎么了?”
“你说那封信是真的吗?”尤左只这样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悠远气息,像是累积了很多的情绪,遭受了很多的失望才总算说出口。
尤右有些愣住。之后就是红了眼眶,满眼含泪,认真地点着头,装作语气很轻松的样子:“当然是真的。那封信就是安阳哥写给你的。”
尤左沉默了,一言不发,不再问话。
尤右知道姐姐这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也说完这一句,看了看她,就轻轻地给她关上门,不再停留。
那个叫安阳的男人是她们共同的回忆,如果说她之前对安阳是喜欢,那之后知道真相就是一种依赖,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只是,对于安阳和尤左来说,这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弥补的遗憾。
真相不是事实,事实存在问题。
一切都在于一个时间问题。只是,除开时间问题,一切都变成了空,时间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只剩下那一点回忆在苟延残喘。
从客厅传来的笑声让尤左的思绪回神。
一道甜美,一道成熟。低低的,很明显是在压着声音,只是隔着墙还是那么清晰可听。
所以,一切都还是回归正常轨道了吗?
离开的人永远只能存活于记忆里,而活着的人摆脱愧疚,悔恨之后还是平平淡淡地过着一段时间旅程。尽管平凡,却足够美丽。
身体好一些之后,办了点事,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尤左走了。远方才是她的征程,流浪才是她的人生指标。
走之前,路过尤右的房间,想了想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借着昏暗的夜色,她只能看清房间里的点点轮廓。
尤右躺在床上,手搭在被子边,睡得安静又温和。
床头柜是一张照片。很奇怪的,是她和尤右。应该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两人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想了想,她把那张照片撤下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顺便把一封信和一张卡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最后再看一眼,她就离开了。
从今以后,天南地北,不知道何地才是尽头。
遗忘是一种能力,向往是一种态度。所谓离开,只是选择埋葬。
再次出发,选择了一所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有些遗憾,总要有个结局。
断了两年的联系,在那座城市,两人又遇见了。
幸存始终是幸存,除了胡子拉碴的脸,手提着一个大包,一脸风尘之外,其它的依旧如之前遇见的模样。
火车站,候车厅。
在这见到他,尤左还有些意外。按理说,幸存应该回家了的,回家处理事情,一处理就是两年,以至于他们断了两年的联系。
偶然遇见,好像第一次见面时,惊喜又惊奇。
火车站外的咖啡店,幸存和尤左面对面坐着。
莫名的笑意在他们眼里散开。
“好久不见。”尤左实在忍不住说出这一句话。
幸存摇头笑笑,胡子拉碴的脸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深邃,好似从遥远的地方而来,脱离了这个世界很久一样。
“好久不见。”他的眼睛依旧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只在眼角边添了点细纹,一股成熟气味。
这一刻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感情说出这句“好久不见。”老友情,或是还来不及反应的爱情,亦或是心心相惜情。
“想了想,好像有两年没见了。”不知道是谁先提起这个问题。
离开时,悄无声息,相遇时,世界安宁。
“对,两年。好像都变了很多。”幸存的眼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平和且温暖。
“有点意外,会在火车站遇见你。”尤左呼了一口气。
“我也没想到。”
有种冲动,不言而喻。开口换成另一个话题,拉拉扯扯的思绪在不断地组织语言。
“你当初怎么不告而别就走了?”头脑无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
尤左明显地看到幸存所有的动作,语言都顿住了,好似一阵风吹来,所有的思绪都散开,失去了灵魂,失掉了思考的方向。
幸存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发现他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多,一副历经沧桑的样子。
的确变了很多。
“当时发生了点事。”他轻描淡写着一笔带过。
看他明显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尤左沉默了会儿也不再开口。
“好像时间到了。”幸存抬头看了眼店里的大时钟。
滴滴地转着,一秒一秒,时间走了。
“我要去检票了。”
尤左无意识点头,想说的话卡在喉咙,想说也说不出,胸口闷闷的,总也找不到出入口。
幸存对她笑笑。拿好东西,准备走。
尤左下意识起身,动作太大,一下把咖啡翻到在地。咖啡渍倒在她衣服上,晕成一圈,在灯光的照射下,棕色特别明显。
幸存立马放下东西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
尤左一时有些愣住,还来不及接,幸存就自行拿着纸给她擦。
低头的瞬间,口袋里的照片掉出来。
等他把尤左衣服上的污渍擦干,尤左已经无意识地捡起地上的那张照片。
因为她的动作,幸存整个人顿在原地。连纸巾都来不及收回,扔进垃圾桶。
照片上有两个人。幸存和一个女人。穿着红色婚服,两人都笑得有些腼腆。照片上的女人温婉且带着小女人般的柔情。
尤左一时有些愣住,恍惚。
他结婚了?
抬眼看过去,见他异常地沉默。
干涩的,平和的,又带着点释然的。一阵阵的情绪在她心口蔓延。
“就在前几天。”幸存这样说了一句。接着又说了下一句。
“不恭喜我?”有些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少有的大男孩的气息,一时的熟悉感让她有些恍惚。
“当然。”尤左回了回神,对他笑笑:“恭喜。”
“谢谢。”
幸存检票上火车走了,好像一场梦,静悄悄的来,又不留痕迹地去。梦醒时分,除了回忆就是怅然。
只是,尤左怎么都没有想到,上了火车的幸存,呆呆地看着透过窗口看外面的风景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人生百味,回首时才明白其中的真理。之前从未体验,也未放在心上,只这一次,却当了真。只是天真变成了现实,现实让他失去了幻想的勇气。
紧握着的手心被他摊开,上面狰狞的烙印让他不得不认清事实。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
青春在流浪和牢狱生活中荒芜,梦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悄然离去。
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首歌——你曾是少年
“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奔跑起来,就像一道春天的闪电……”
青春好像在他手中溜走了,悄无声息。
那天晚上,尤左始终是没走。幸存上火车之后,她就退了票,在外晃荡一下午,夜深人静的时候,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进去。
本以为会彻夜难眠,结果却是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拜访大学城那家的大排档。
结果刚踏进那个地域,老板一看到我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是惊喜,随口问了一句:“咦,怎么幸存没和你一起来?”
“他昨天坐火车走了。”我这样回。
老板似乎是叹口气,怅然了一下。
“怎么刚出来没多久怎么又走了呢?”
老板口中的刚出来引起了尤左的注意。有些疑惑,刚出来,这是什么词,什么节奏?
“什么刚出来?”尤左下意识地就问出这句话。
“你不知道啊,幸兄弟就前两个月之前才从监狱里出来。他整整被关了两年。”
老板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尤左自己变了脸色。
有些失神。她没有想到幸存是因为入狱才离开的,可是为什么?
理由呢,原因呢。他做了什么了吗?他到底因为什么而沦落到这个结局……
一股脑的问题朝她涌过来,带着冲破一切的力量排山倒海,肆无忌惮,好像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的世界里。
那天老板对她说了很多,很多关于幸存的事。
他的过去,充满迷茫和未知的过去,一步步走来,不是失望就是懊悔。
两年前,幸存入狱了。不是犯事儿,也没做亏心的事,他只是替人去坐牢。
替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的弟弟,一个地痞流氓,常年混迹于各个大街小巷,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和一堆狐朋狗友去赌博就是想着明天要干什么大事儿。偷还是去抢,就是一堆同流合污的人常讨论的问题。
一路徜徉,以为就是平安,结果在一次抢包中被人抓到。而恰好那时候幸存刚好在路上。
弟弟还是自己?保弟弟还是全身而退?这成了他最头疼的问题。他不能对自己那个流氓似的弟弟视而不见,可也冲不破心里那道枷锁去包庇弟弟。
还在纠结中,父亲就登门而上了。
父亲听说了自己的小儿子遭遇这件事,第一反应除了仰首捶胸就是怨恨。
自己的儿子,再怎么坏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还那么年轻……于是第一反应就是来找幸存,叫他想办法。
可作为一个没身份没地位,还一直为生活而奔波的流浪人,他有什么办法。
在法律和权利面前,他毫无办法。
可面对父亲一脸苍老且不断祈求的样子,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你弟弟还小,犯点错不能就这样毁了人生吧。他还要结婚,还要生子呢,不能就这样进去了……”
“你想想办法吧。”
“实在不行,我代替他去吧。反正也没人知道是吧。这个社会,那天晚上那么黑有谁看到,顶多就凑个人数。我去顶替他吧……”
毫无退路。
“你就帮帮你弟弟吧。尽管你们不是亲兄弟,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帮帮他,他的人生不能就这样了啊……”
句句戳心。
三天后,幸存到警察局自首。
两年的有期徒刑。因为幸存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态度和善,经过上层人员一系列的观察,幸存被提前释放。
从监狱里出来,他的人生好像没有了方向,身处繁杂的社会,他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熟悉了监狱里制度般的生活,再次过上灯红酒绿的生活,很不习惯。从身体到心理,不适感全部充溢。
而这时候的他也才知道,从他进监狱开始,弟弟平静了一段时间,又开始过着流氓生活。
开车把一个人撞死之后,逃逸了,之后被警察抓获。不想进监狱过上那种生活,他选择了逃跑,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落水,从此再无声息。打捞后看起来就像浮肿的海绵,浸了水,厚重且无声息。
年老的父亲因为大儿子的入狱,小儿子的溺水一下被打击到,本就开始崩溃的身心一下变得残破不堪。
幸存入狱后一年,父亲因病去世。
这些都是幸存从监狱里出来后,听别人说的。
哦,因为没钱,没啥亲人,弟弟和父亲的遗体被邻居送进火葬场,火化了,不留一点念想。
等幸存再次见到他们,就只是在一块墓碑上。墓碑前面是父亲,后面是弟弟。
生命停止,生活也停止了呼吸。
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前路漫漫,退路斑驳,别离生涯,无望尽头。
邻居给他介绍了一姑娘。就他们老家的,淳朴,善良,安安分分。他们是小学同学。姑娘丝毫不在意他之前的种种,有流言传出来时她还努力维护他在她心中的形象。
他好像厌倦了漂泊的生活,疲倦的思想,疲倦的活着。只有停下来,安分下来,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他答应了这门亲事,和姑娘结婚了。排场不大,只有姑娘那边的几个亲戚。
一场婚礼,由姑娘家操办。姑娘家好歹还有几个亲戚,而他这边却连朋友都凑不齐。
很平淡的一场婚礼,没有教堂,没有神父,没有华丽的婚纱,没有坚决的誓言,有的只是两个新人和几个亲戚朋友。
姑娘家本来对这门亲事不同意,可碍于自己的女儿一直坚持,何况两人的年龄都不小了,在各种考虑之下,他们也就接纳了幸存,同意了这门亲事。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却也把自己的很多心思打包了起来,藏进内心深处,不留一点缝隙,别人进不去,里面的包裹也挣扎着出不来。
结了婚,他得赚钱养家,没有身份地位,好歹有一身技术,于是决定远走他乡,为生活,家庭而奔波。
殊不知在火车站就见到了流浪的尤左。
再相见,心里除了遗憾过去就是无奈现在。
人生真的很神奇,上一秒笑着分手,下一秒也能哭着说来日方长。
你在听风时,他在看海;你在歌唱时,他在流浪;你在奔跑时,他在散步……
奇妙的时刻就发生在你们相遇的那一瞬间,完美的磁场契合度,完美的近距离,以及完美的眼神交汇。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他和尤左这段还来不及心动的邂逅,似乎是孤独的人共同在一个点停止了脚步,然后左右看了一眼,视线相遇了,一眼万年。
火车开动,加速。车窗外的风景缓缓后退,人影慢慢变模糊,变成一个轮廓,一个点,然后直到再也看不见。
终于看不见了,心里最后那根弦也终于崩掉了,声音静止了,风景变幻了,眼泪也终于流了出来……他的一切也都释放了。
错位,解脱,救赎。不完整的对方相遇,造就一段不完整的经历。
老板说完了,而不断到来的客人,拉扯着他的脚步和话语。
他走开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河边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响,弥漫夜空,带着一丝凉意,浸透在心头。霓虹灯开始闪耀,人潮开始拥挤,街道也开始热闹。
格格不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尤左竟然流了泪,嘴里的烧烤本辣得要命,她却吃出了苦涩的味道。
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不顾一切。
嘴唇辣得通红,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旁边一小男孩看了这个陌生姐姐好久,之后想了想,迈着小短腿哒哒着跑过来,凑到尤左身边,萌着语气问:“小姐姐,别哭。我这里有糖。给你。”
小男孩摊开手。尤左侧头看过去。
肉乎乎白嫩嫩的手心里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小男孩眯着眼睛,唇角的笑意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股奶味,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尤左的心。
感觉自己的眼里有了东西,尤左努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给逼了回去。
她从那只小手里接过糖,微微俯身,在小男孩头上抚了抚:“谢谢。谢谢你的糖。”
“不用谢。”小男孩红着脸,腼腆一笑,跑来了。
好像人生也并没有那么遭。错位,却并不代表着错过,也不代表着过错。
如果能选择,大概每个人都愿意变成蒲公英,一生无忧无虑,随风飘荡,可是要经历很多未知的事。或许飘雪,或许暴雨。沾上水,多了重量,风吹不走,雨打不动,只能悠悠落在地上,被一层一层的泥土盖住,挣扎着,却再也没有了潇洒的理由和机会。错了位,错了人生。
来生只做一颗愿望树,立在土地里,不论风吹雨打,不论炎炎骄阳,身上挂满绿叶和红绳,一生一世等待着世人的到来。
祈祷,膜拜。姻缘,命运以及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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