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认识内科李医生的时候,以为他得差不多快四十岁了。办公室主任也姓李,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有人把他们两个人的年龄搞错,那一年,办公室主任三十七,他二十八,但是他看起来远比主任年长。在小镇上,二十八岁未婚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了,医院的人都在帮他张罗。李医生个头颇高,但是五官长得有些马虎。我隐约觉得他可能喜欢护士小朱,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李医生的姻缘终于还是来了。某一天,李医生收治了一个肺炎的病人,病人家属是他女儿,在镇政府上班,在跟李医生交流她父亲病情的时候,得到了李医生单身的信息,顺便也委婉地表述了她自己也是单身,言语间意味深长,李医生也有几分动心。
肺炎病人出院了,李医生的姻缘也有几分敲定了。只是未来的李夫人个性颇强,李医生渐渐有些吃不消。在一次矛盾后,李医生私下跟我说他喜欢小朱护士,因为我跟小朱要好,央求我代为传达。所有人都知道,小朱有个还在读高中的弟弟,且一切费用都是小朱来负担的,李医生想帮她分担,真心实意的。我能看出他的诚意,又不知道小朱的意思,自然要问她。李医生又一再跟我说,别让别人知道,免得成不了,以后她会不自在。
我在手术室找到了小朱,她刚洗完器械,手术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我告诉了她李医生的愿望,问她的想法。小朱慢慢低下头,眼泪滑过脸颊,也许是独自支撑家庭的心酸,也许是被喜欢的感动,可是她摇了摇头。她不喜欢他,勉强不了的不喜欢。
去找李医生的时候,他两眼热切地看着我,我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摇摇头。李医生眼里的光芒立刻黯淡下来,长叹了一声,当天晚上便邀请了几个人去他未来夫人家敲定了婚事。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喜欢过,只怕后来也一直喜欢着小朱。
结婚后的李医生脾气渐长,与作风强硬的夫人多有嫌隙,甚至几番动了手。但是李夫人其实真的很能干,对于她自己和李医生的人生均颇有规划,指导李医生先去进修,加强自身实力的建设,同时利用政府的人际关系,为李医生铺平了走仕途的路子。
李医生去省城进修了一年,回去以后感觉工作状态都不一样了。随着李夫人宣传力度的加大,知道李医生的人越来越多。有一次跟李医生搭班,他问我有什么梦想。我很汗颜,除了不想做护士,我还真的是没有什么梦想。李医生不再关心我的梦想,他满怀热情地说起了他的梦想。当他说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名医的时候,我看到他眼里闪耀的光芒,一如当初他说喜欢小朱时的眼神。
在李夫人的努力下,李医生终于当成了副院长,接待镇领导看病格外多一些,接触县局领导也多了起来。有一次,他跟我说,其实他并不想当什么副院长,最想的还是好好当个医生。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是当别人称呼他李院长的时候,他还是有几分沾沾自喜,当镇政府领导来就医,点名要他看的时候,他也是容光焕发,思路清晰。权势,哪怕是小小的权势,也是莫大的诱惑,大约少有人能清醒地拒绝。
李医生和李夫人的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关系,本来也还算融洽。但是李夫人毫不掩饰对李医生父母的轻慢和对自己父亲的热情,李医生便有些恼火,几次三番以后,终于动起了手。当然是并没有结果,感情上的龌龊还不足以动摇现实中经济上和人际关系上的互相需要。后来李医生的父母回了老家,李夫人的父亲也不常来,李医生一家倒也相安无事地过了许久。
本来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按照李夫人的规划,从副院长到院长,可能的话,再进一步,到县局谋个差,至于名医不名医,太过虚幻,没有现实意义,不在李夫人的考虑范围。
意外发生在年终县局来给院级领导测评的时候。测评以后,局长跟每个院长、副院长谈话。没有人知道局长跟他谈了什么,因为从局长叫人进去救他开始,他就一直是很虚弱的状态,说话都没有力气。医院的超声科检查了一番,也没有查出什么来,院长安排车送他去县医院。作为邻居的我们自然义不容辞陪他去了。
在县医院查了CT,也没有查出什么来,县医院的医生说,要不做个增强吧,李医生挣扎着说,不要疲于检查了,去省城吧。李夫人拿不定主意,问镇医院陪同的人,说话间查了彩超,说是主动脉夹层。医院的人也不敢赌,怕他在路上挂了,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去市医院。
到市医院已经是深夜了,做了增强CT,准备去病房的时候,李医生说,“我是不是马凡氏综合征?”,确实是。这是李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李医生被送进了手术室,第二天中午,手术室通知谈话,正式交代人已经走了。
李夫人一直在发抖,却并没有哭。第二天,医院和县局有人去看的时候,李夫人已经很冷静地开始提条件了。李医生没有如李夫人所预期的那样发展,但是理性的李夫人也随即调整了策略。
最后的最后,李夫人顺利地调动到县里上班,还拿了一笔颇丰厚的抚恤金。这一切,都是李医生无法预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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