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浑圆火红的太阳正向着大山奔跑,山坳里在河滩边洗衣服的所有大人和孩子都被涂上了一层明亮而温暖的古铜色,河边的大石头和草丛上都搭满了一件一件的衣服。大人们洗完了,聚在一起聊天等着晾好衣服再回家,没洗完的还蹲在河边左刷刷右刷刷。大一点的孩子脱了鞋在河里到处找鱼虾,小一点的孩子被大人脱光了放进河里爽快地洗个够。
杜娟娘今天去赶集,说要把这一周攒的鸡蛋和做的鸡毛掸子卖掉,赶快给杜娟凑学费。前几天中考分数出来,杜娟老师特意称了二斤肉,跑到杜娟家,告诉杜娟娘说,娃考得好太太哩。你就赶快准备给娃凑学费,到时实在凑不够的话,咱们大家想办法,这娃的书是得念哩,再苦几年,娃毕业出来上班就挣钱啦。杜娟娘一听,心里又高兴又愁。杜娟爹早早不在了。这些年,她一个农村妇女把杜娟拉扯大,艰辛是不言而喻的。能让杜娟上学都不错了。每个老师都觉得杜娟是个读书的好苗苗。勤奋、好学、懂事、有灵气。
这不,杜娟娘,一大早就挎着一篮子鸡蛋,背着一捆鸡毛掸子,拿下了两个馍,还有从自己地里随手拔出来的几根葱、一罐头瓶子水。就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发了。遇到有人问:“杜家婶子,又去赶集卖鸡蛋去啊。”
她就满脸开了花,笑着说:“是啊,这不,人家杜娟老师来家里了,说娃考得好太太哩。肯定能考上,我得抓紧多攒点钱,好坏得让娃念书去。”
别人一听,都笑着祝贺。说,杜家婶子,你以后就要享你家杜娟的福哩。你这女子从小就听话,念书也没说头,毕业出来,以后肯定厉害哩。
杜娟娘听得更是乐不可吱,越走脚步越轻快。
杜娟娘去了城里,杜娟把锅洗了,喂了鸡,喂了猪,喂了鹅。然后学着她娘的样子,盘腿坐在炕上,做鸡毛掸子,把一片一片的鸡毛,用浆糊粘在抛了光的木棍上,用布条缠紧。杜娟把鸡毛按渐变的颜色排好。做出来的鸡毛掸子从上到下,颜色慢慢变深,像是用水彩画出来的一样。投入的做了几个小时,杜娟累了,趴在炕上睡着了。起来一看,四点多了,就做饭,吃了一点。留了一个馍、半碗西红柿炒茄子、一碗米汤在锅里,让她娘回来吃。她把家里的被罩,床单,都拆下来,又找出娘放在洗衣盆里的几件脏衣服。全部放篮子里,足足两大篮子,拿了半包洗衣粉和一块肥皂,出门了。
到河滩时,杜娟看人挺多,就在下游找了个稍远一点的地方,放好东西,一件一件泡进去。杜娟心细,敏感,家里的被罩,床单都有补丁,她不想让别人看见。
洗了一篮子,还有一篮子。杜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这时,嘎子推着他的自行车,下了坡,直奔这边。
“杜娟,你洗衣服啊。”嘎子走过杜娟时,问了一句。
“嘎子哥,你放假啦。”杜娟有点害羞。
“你考完了吧,考得怎么样。”
“张老师来我们家了,说没问题。”
“我看你也没问题,你报的哪个学校啊。”
“嗯,报的省邮电。”
“嗯,”嘎子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这么说,过两个月,咱们就是校友啦。”
“嗯,”杜娟低了头,声音变小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自信点,杜娟,张老师都说了,你没问题就肯定没问题。”嘎子推着车子继续往前,“我洗洗洋车子,前天下雨,骑了一下,全是泥。”
嘎子走远了,杜娟憋红的脸,慢慢晕到了脖子,她呼了一口气,把打着补丁的床单翻过来迅速搓洗着。
“嘎子哥,嗄子哥”,英梅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你干啥呀,刚才喊你好几次,你都没听见。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英梅突然看到杜娟时,说:“杜娟,洗衣服呀。”
“英梅呀,噢,我洗两件衣服。”杜娟低头,快速想把补丁那面藏起来。
“杜娟,我妈今天给我买了一套新被罩、床单,让我去省邮念书的时候用呢。我考上省邮了。通知书过几天就下来了。”英梅故意大声说,“杜娟,听说你也考得不错,让你妈给你买个新被罩、床单吧,你要是拿着这么多补丁的床单去上学,别人会看不起你的。别介意啊,我也是为了你好。要是别人,我才不说她呢。”
英梅像欢乐的小鸟一样,飞到嘎子那边去了。
杜娟又羞愧又恼火。
不过,最令杜娟吃惊的是。英梅说她考上省邮了!没听错吧!
心里不安,胡乱洗洗,更没有晾衣服,就赶快回家了。
月亮挂在天空中,杜娟时回来了,累了一天,吃了饭,就早早睡了。
杜娟洗了锅,来到自己的窑洞。躺在床上,拿着去年嘎子哥送给她的《人生》,读了很多遍,却还是喜欢一读再读。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这么晚了,会是谁。
“杜娟,是我,嘎子哥。”
“嘎子哥,有事吗。等一下,我这就开门。”
“杜娟,我没事,不用开了。我去年上学时,发了两套被罩、床单。放着也是放着。我给你拿过来了。没有用过,是新的啊。”
听到外面的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杜娟才反应过来。
想起下午洗衣服,没办法将全是补丁的床单藏起来,她的脸就情不自禁地又烫又红。
开了门,果然窗台上有一个布袋子。拿进来。
杜娟慎重地把它们展开,浅蓝色的被罩、床单上,都印着省邮的标志,她轻轻地用手摸着,闻着。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良久,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滴在那崭新的蓝色床单上。
两周过去了。
村支书送来一封信。是通知书!支书说,村里今天了不起,出了两个小状元。英梅和杜娟都考上了省邮。杜娟的分数最高,第一。英梅勉强刚过关。不过,她们得参加八月份的面试。省邮在县里只录一个。也就是说,英梅和杜娟有一个要被淘汰掉。
一时间,这件事成了村里议论的焦点甚至有村民做出了猜测,英梅爸爸是领导,有关系,家里条件也好,肯定是英梅。也有村民不同意,英梅平时学习就“倍球蛋”,这会还能过关,天知道咋回事。杜娟这女子,咱们从小看到大的,脑子聪明还爱学,回回考第一,这回还是第一,要是面试不过关,那就没天理了。
听到这些议论,杜娟娘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一晃面试时间到了。
面试回来后。杜娟一直在等消息。这天,支书又来到她家,看脸色,杜娟猜到了结果。
是的,英梅面试通过了,考上了。
杜娟被淘汰了。
杜娟连续两天没吃没喝,在自己的窑洞里不出来。杜娟娘找来邻居把门窗撬开后,硬带着让她喝几口气,抱着杜娟哭着说:“好娃哩,考不上,咱还得活人啊,你想念书,妈供你,不管咋,妈都供你。你想不开,妈可怎么活啊。”众人劝了劝,也就各自离开了。
杜娟喝了点,也吃了点。慢慢有了力气。临睡时,还给她娘说,要早睡,明天早点起来,一起去城里赶集卖鸡蛋。杜娟娘放心地睡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杜娟悄悄出了窑洞。来到窑顶的一棵核桃树旁边。月光里的杜娟,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泪迷茫,抱着嘎子哥给蓝色床单,看着山洼的另一边,嘎子哥的家在那边。她在心里默默说着,再见了,嘎子哥,我失约了,没有考上,不能和你在一个学校上学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照在山梁梁,照在窑顶的核桃树,也照在吊在蓝色床单上的杜娟。风吹过来,小小的身体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