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假放的早，在家许多天了。

故里的冬天，像是不朽的传奇。经年往日，恍然如旧。

窗外十多米的两棵雪松还是绿的，四季的轮替在它们身上看不见任何变化。门外一排排的，随处可见的香樟，林林绿着。不曾注意到，花园正中央的桂树也是常绿的。

习惯好像总是喜欢将那些美丽的，芬芳四溢的花朵当做是娇艳而又弱不禁风的。呵。

近处的水杉林，已由春夏时候满眼的嫩绿变成如今的枯黄色，用皮肤的变换展现对冬天的尊重。晚风吹过脸庞，还带着远处山上枯草的模样。

梧桐也瘦了。

七八年前的一个夏秋之交，我拿着数码相机一直退到路的尽头，才将这颗高大又枝繁叶茂的梧桐完整地镶嵌在我的相框。那时候的它，像极了中年发迹的男人，饱满，自信，又膨胀。等到木叶凋零的时候，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显得落寞又悲凉。

和往年一样，绿着的依然绿着，枯萎的早已不等我看见。

放假的时候，我总是更喜欢待在这里，有一种偏安一隅的陶陶然。尽管我生命的十年二十年，对于一片土地来讲不过是萍水相逢，但多少会有一些不一样吧，我猜。

2

今年的冬天格外难熬，在家待了几天之后，情绪突然崩掉了。

我已不能记起是从哪一天起，突然彻夜焦虑，整日抑郁。负面情绪的决堤像是中了千万大奖一样，毫无征兆，来的突然，却带不来那样的惊喜。

我知道我这个样子是不对的，我也知道我再这个样子下去会带来更大的问题的。但是我真的无法控制我自己。或许情绪的本质本就是一些化学物质在起作用，总之我的思绪像是变心的情人，如何也找不回了。

无论如何我也开心不起来，纵然我又一万千种可以让我开心的方式，也找不到哪怕一个我应当开心的理由。悲伤，不应该吗？

盼了许久的寒假，本该是美好的。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好好准备，明年开年一路打怪升级，能找到大厂的实习，便舒适了。所以原本的计划全然被打乱了。在家里面，做不了任何事。唯有发呆和斗争，无穷无尽的发呆，不死不休的思想争斗。

听音乐，看电影，玩游戏，这些都被看作娱乐或消遣的方式。大家会建议，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玩吧。可玩儿也是要心情的哦，不开心的时候，该怎么玩儿呢。

“其实我也能够了解，心碎一旦到过极限，用多少岁月都愈合不完全。”想起许嵩的这句词。

又想起蓉儿那一句绝望的叹息：“今日才知在这世上，欢喜快活原只一忽儿时光，愁苦烦恼才当真是一辈子的事。”

我敢说，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时刻，你会发觉怎样的娱乐都已无法排遣心中的悲伤。三五好友相伴，红尘汾酒作陪，或俗或雅的消遣。全然没有趣味的。你如果不相信，只因幸运的你还未遇上。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喜欢写点东西，前些天写了一个故事，可结局已不由我所控制，不可避免地走向悲伤。这世上值得烦恼的事已太多了，为什么不多写点开心的呢。只合上电脑，就此作罢。

银装素裹

3

站在阳台上，双手抱在胸前。楼下的几位叔叔伯伯在议论愈来愈淡的“年味儿”。

过去大家生活都很苦，平常忙于劳作，每日每夜疲惫不堪，生活过的拮据。于是期盼着过年。那时候大人也无需劳作了，小孩子不用受学校的束缚。一年的丰收能让全家人放肆一番，吃好喝好，添两件新衣裳。之后拜年走亲戚，来来往往，其乐无穷。

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的时候，每天都可以吃的比过年好，穿的比过年暖，打扮的比新年还要排场。过年就显得不那么值得期盼了。

当真吗？

不知何时我爸也来到阳台，我跟他说了我想的，他表示赞同。但话出口后，我发觉我错了。

我想起了比我大一点的朋友们，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此刻仍在工作。

楼下的姐姐还未回家。还有多年的一个邻家朋友也是同学，比我大一些，上班比较早，而且特别忙，一年里最长的假期就是过年的十几天了。时常聊天会跟我诉苦水，羡慕学校的好。前几天问说腊月20回家。我又想起许多平凡的上班族，多数还在期盼着过年吧。无论是期盼着一个可以轻松的假期，还是期盼和久别多月的家人团聚？

我又和我爸说了这一点，他也表示同意。但显然他对此并没有很深刻的感触。他的假多，他没有这个烦恼。我和他所接触圈子，多属于轻松一类的职业的。恰好是最舒适的职业在我面前掩饰了生活的艰难。

众生皆苦。

我已不愿再渲染悲伤的气氛。看见楼下停着的一排排的车，便将话题岔到此处。我知道他会感兴趣一点。我妈说了许多次让我出去好好练一下，但天气不好情绪不佳的时候，我不想开车。

不久后无人驾驶应当实现了。我爸和我聊起此事。技术层面来讲，不过是迟早的事。我有时候调侃地想，以后教英语会不会失业。现在的AI翻译已经很强大了，并且每分每秒都在高速进步。相比之下，人类的学习能力，计算能力显得平平无奇。

“现在的机器越来越聪明，或许若干年以后，人类需要做的事，仅仅就是‘活着’。”我在这么想着。

到了那个时候，活着又究竟是轻松愉快的，还是仍然又痛苦又难捱？

4

前几天晚上，表姐跟我视频。

姐姐上初三的时候，我上初一。那时候，我们共享了彼此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

她告诉我她心里面的那个人，我也悄悄地给她指认我的那个她。姐姐说她其实早已猜到了，因为她每次找我，班上那个女生看她的眼神总是很厌烦。我不承认说，她才没有这么小气呢。

年少时候的感情总是真诚又珍贵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虽然我和她后来分开了，但我曾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那时候毕竟才十多岁，等到更懂事之后，我们聊过几次。她变得更加智慧，更加明智了。

我们聊了过去，我又悄悄问了她的现状。她有两句话我一直记得。“那时候是单纯地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现在谈对象还看脸看身材看家庭的。” “我喜欢的人很久不出现了……”

每每想起总有一种眼眶发热的温暖。

相比之下，姐姐比我幸运地多，也幸福地多。她已经和当初的那个他结婚，现下一个女儿已经三岁多了，生的可爱，十分讨喜。而且视频中，我已确认，明年夏天，她们家又要新生一位小宝宝。多么幸福。

我毫不掩饰地对表达了我对姐姐的生活的羡慕。对自己信任的人从来不必有所保留，也从不进行耐心和智力上的较量。

小的时候总是有大大的梦想，非得做大人物。那时候被贯彻很奇怪的观念，考试能考第一就绝不能考第二，语数外等不管什么科目都必须追求最好的。有趣的是，现在找女朋友的时候，却没有人再逼着我说，身材，脸蛋，涵养一定要是最好的……亲友们介绍朋友总喜欢说，找合适的就好。可从前怎么没有人说，考试考一个合适的分数就好。

我在想，或许大家知道那样子的配偶是可遇不可求的，那又为何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呢。

现在的我情绪低落，对任何事情了无兴趣，蓦然发觉，原来许多东西本来就不必强求最好的。外来的许多束缚本就是无理又没来由的。

正如我不再强求需要什么，所以我太想要像我姐姐那样子安逸的生活了。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稳定工作，带着孩子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好。

常被教导，享受过程比结果重要。从前总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屁话，虚伪地要酸掉牙齿。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多数人要看的都是结果，任何时候，人们在介绍一个人，或是评价一个人的时候，永远会说，他是谁，他获得过什么。而不会说，他曾经做过什么失败了，但是他很开心。你一定听说过，他在某次ACM得过金牌，但应该从未听说过他在某次ACM没得奖，但他享受过程，他很快乐。后者显得滑稽又可笑。

可如今我特别消极的时候，愈发觉得，这话简直就是真理。结果是给旁人看的，过程却是留给自己品味的。没有人关心聚光灯焦点处背后无数的阴暗，只有人记得，他是那天晚上最亮眼的一个人。

金钱，权势，荣誉……这社会上的优质资源加身的时候，固然会赢得旁人羡艳的目光，但对自己来讲，内心的平和和幸福太珍贵了。

越痛苦，越能了解生命的本质；越悲伤，越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我不是在现实的搏斗中选择了妥协，而是兜兜转转终于弄清了生命中什么最珍贵。

低落的情绪还在蔓延，不知需要多久走出来。我惊讶地发现，一个人的快乐或悲伤，原来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便这样吧，无所谓了。

原谅我又一次地放任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