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今天你游戏了吗？

(二零一九年六月一日，儿童节，第一次给儿子写信。儿子不喜欢我的字，但这第一封信，希望他能卖我一个面子，耐心地读完。)

亲爱的，要是你还没长大，那多好，我就可以时常和你在一起，牵着你的小手，在这温暖舒适的季节里，漫无目的地走过蝴蝶粉飞的田野；你要吃冰糖葫芦就给你买冰糖葫芦，你要彩色汽球就给你买粉色汽球，我只需要负责你的快乐，即使你做错了什么，也无须责难，而你，更不必心生歉疚。不象现在，我很难见到你一面，你有什么烦恼，也都压在心里，怕我的担心或是责怪，是的，相对于负责你儿时的开心，我没办法负责起你的不开心。

儿子，今天你游戏了吗？

清晨4点43分，我在沿江高速上，发了条朋友圈：六月，早安；早安，我的节。你也许会笑我，儿童节怎么会是我的节？是呀，我早已不是儿童了，但我相信，年纪再大，也要有一颗童贞的儿：不惧未知，心向美好。但节还有很多意思，比如分段处，节点。

五点三十分，沿江高速常熟出口处，收费工作人员礼貌地问我，通行卡超时了，请问在哪里休息？我愣了好一回，一时想不起服务区的名称，凌乱地回答：在那个叫……哦，芙蓉服务区睡了会……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其实他只是例行公事问一下而已。我忽然想到我平静温和询问你时，你闪躲着的回答。

儿子，今天你游戏了吗？

我确实糊涂了，昨天清晨四点钟出发往如东如皋，回来又装车，下午送运河镇和丹阳市区，昨夜我在高速上往回赶，有点犯困，进芙蓉服务区，用手机最后的2%电量发了个朋友圈，在逼仄的驾驶室里倒头就睡，对了，我已经连续三夜睡在车里了，所以当收费工作人员问我在哪里休息时，我的思路有点跟不上节奏。我的身体一定很臭，弄不巧快发霉了，却还在调侃着，醒来就会变成儿童了，因为醒来时四点三十一分，日历上显示是儿童节。

儿子，今天你游戏了吗？

5:47，我在支塘食品城锦绣大道旁的点心店点了份早餐，豆腐脑和葱花鸡蛋饼，很便宜，才5块线，外地人肯吃苦，生意很好。我还在想昨天的事，我不知道要如何和你说起，吃早餐时，想，要不，给你写一封信吧。

昨天下午太阳有点烈，我的行程有点紧，偏手机上又来个垃圾电话号码，我心不在焉地接起，对方第一句问你是周易的家人吗？诈骗电话多了去，竟骗到我头上来了，我冷笑着应答着，你说，什么事？可惜它真不是诈骗，说是小额贷，说儿子你在“你我贷”上有笔1000多的到期还款没续上，希望我能催促一下。

我的头“嗡”一下大了起来，我听到过关于小额贷的传闻，也不停地有各种信息通过各种途径传到我手机上，告诉我有多少多少信用额度，告诉我可以办什么什么银行的信用卡，利息是如何如何便宜，在我观念里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私下里更把这种小额贷理解成流传久远的高利贷变身，所以我对此一概不理，连了解下的兴越都没有。可惜，我还是接到了小额贷的催款通知，我慌乱地答应着，慌乱地挂了电话，又一次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拐进高速服务区，匆忙地甚至不知道服务区的名称，打你电话时依旧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你说没有这回事啊！

你躲闪着，像极了你小时候做错事的样子，在我追问下，你一会说二千，一会二万，最终，你说的数额是三万。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说，儿子啊，你比我牛掰，是不是借第二家还第一家？借第三家还第二家？一共借了几家？你说共借了五家，你可能奇怪，不玩网络的我怎么知道的？我没玩过，听都听够了，你就没听到过吗？怎么还会入这样的陷阱？我不用问都知道，第一家还不上了就借第二家的还，最后漏洞补不上了，就没辄了。

我轻松地说，你行，想的好办法，我更想知道你把钱用在什么地方了？你说是游戏。

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你就会用固定电话点游戏节目，奶奶一个月交五六百电话费时才发现，已经点了好几个月，儿子你真聪明，这都会啊？！我还记得，那时奶奶上三班倒，月工资七百块，不知够你点几次游戏？那时我没问，奶奶很生气，我对你这个做错事的孩子也没多加诃责，下次别点了就行。

后来你没用固话点播游戏。

这一次又是游戏，问你没钱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你说怕奶奶生气，你说本来自己想办法，用工资慢慢还。嗯，是吗？后来工资都不够还贷款了？你比我牛，至少，我没玩过这么大。

忽然想起去年的事来，奶奶最疼你，小时候问你有没有孝心？你说有，等你长大了赚了钱，要买大酒给奶奶喝。很显然，奶奶被“大酒”这个新奇的词逗乐了，往后很多年，她一直津津乐道着，说孙子长大了会买大酒给她喝。

前年，你表弟买了瓶三斤装的洋河蓝色经典，打开给你奶奶倒上时，我看到那么大的酒瓶，就想起“大酒”这个词来，我没敢跟你奶奶提这个词，你工作了几年了？奶奶终究没等到一瓶你买的酒。

所以去年我在微信上转钱给你，让你过年时买点东西回来给奶奶，并嘱咐你不要告诉奶奶我转你钱的事，我没提酒的事，是希望你自己能够想起来。

可最终还是没有酒，不论大小。

儿啊，你什么时候能懂事呢？你不知道奶奶会等不及吗？

原来，你把钱都投入到了游戏里了，即便如此，我也不太想知道这游戏的名字。

天气愈发热了，因为小额贷的事，在高速公路上我的车速明显降了下来，应该在七十公里时速左右吧？这时，爆胎发生了。

是汽车的右前轮，比后轮爆胎危险多了，我没有慌乱，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有意外，努力着掌控着汽车，好不容易安全地停靠到应急车道。

车子停稳，出了一身的冷汗。

儿子，今天你游戏了吗？

若不是你的事，我专心开车赶路时，我的车速会更快，爆胎发生的会更早，车子会更难控制，结果如何真的难以估量。

那么，也许是因为你的事，改变了爆胎后的结果，那么祸福所倚吧，得失随意，那么，是你间接救了我的命，那么，对于小额贷，儿呀，你心里明白就好，老人们常说的，不要恨，只要记。

也是，听说现在网络游戏是一个很大的产业，玩游戏的人那么多，人们在这方面为国  家贡献着很大一部分GDP，可我在这方面没投入一分钱，这很不应该。儿子你这一次代表了我们全家，为GDP作出了一份贡献，这样的好事，我应该伸手点赞才对。

关于贷款后续，我只想知道确切的数字，并且告诉你，别太放心上，我们有能力处理。

还有三万这数字，你年迈的奶奶还在上十二小时的班，没有星期天，我劝了她多年，她还坚持着要上，她一年不吃不喝的工资差不多三万；乡下自己种菜养鸡鸭，奶奶不怎么买菜，三万元约等于我和奶奶十年的买菜费用总和；我起早摸黑，几乎以车为家，一年做下来扣除日用开销汽车费用保险房贷，也就能多个三五万吧？

儿啊，你要是还没长大有多好？你想吃冰糖葫芦就给你买冰糖葫芦，哪怕你吃一口就扔掉；你想要彩色汽球就给你买彩色汽球，哪怕转眼汽球被戳破；你摔破了碗大哭，嗯，宝贝不哭，我再拿个碗让你摔。

亲爱的，你长大了更好，不就是玩游戏欠了三万块吗？我和奶奶十年不买菜，给你省出来；奶奶十二小时的班换成二十四小时的，一年就可以把三万块赚出来；我可以接更多生意，连到服务区在车里睡一觉的时间都省下来，这样，就可以让你再多玩些游戏了。

只是你很少回来，我们很忙，见你一面难了一些而已；只是，你什么时候开始能懂事一些呢？奶奶还在等那一瓶大酒呢！我怕她等不及。

亲爱的，以上的话是瞎扯，我真正要说的话在下面，你再多一点耐心，把下面这一段重要的话看完好吗？

多年的多年以后，你想起今天这件事时，希望你的内心强大到能把这糗事当作自嘲的笑料，在人前依然能云淡风轻地说起当年的荒唐，而不是把它当成心口的一个节。

至少，当别人在你面前说吃顿饭用了三千，去欧洲五日游才花了二万块时，你可以边啃着根煎到古铜色的老油条，边喝一口豆浆，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玩了一个星期手游，才花了三万多。

儿子，今天我们一起过节，我们都没长大，所以我们不惧将来，你可以，你行的。

最后还想问一句，儿啊，今天你游戏了吗？

(写完这封信后，我就要赶紧使用我迟钝笨拙的脑瓜子，打开各种应用，去找一种以前我不屑一顾的叫做微贷的页面，我要贷三万元钱，帮你把窟窿填上，天高云淡，我们一起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