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朋友,我没有一丁点儿兴致给你讲述这一切。就像这个世界关乎旧的一息尚存,作为新的却又被忽略苟且。你说不?嘿,你可别来诓我了。
我不清楚你是否熟悉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里跳脱的节奏,那是我为之所迷恋的── 一汤匙的酒精狂热,一品脱的醉生梦死。老实说我喜欢这种自由,却忙于奔波。千万别和我妄谈梦想,或是创新的路径,那是生活荒诞的屁!我所在意的是在波光乱坠的法国红里温存,抑或流连于某个孩子口中遥远的轶事。而你所说的之于我来说约莫是把吉他的弦敲断两根,变成名字更为好听的尤克里里,而它们有何区别,我可不清楚呢。
你想尝试一番?那可得小心谨慎,雅克西就是绝好的教训。
不瞒你说,我见过这瞎子一次。一次,就一次。除此之外在镇上的地下酒场里,人们会看见他常年拎着他那只加冰的高度伏特加。水汽让他的手变得湿漉漉的,或许那些水从指罅中溢出渗出,淌到破碎的牛仔裤上变了颜色,像是明朗天空里的流霾暗喘。但他啊毫不在意,踉跄着行走,那情形配上酒场里诗意的爵士乐,总用种壮士暮年的苍凉。他缓慢抽开椅子坐下,吃生蚝,吃扇贝,吃不佐松露的法式料理,总而言之胡吃一通。然后手抹唇角及髯须上的黄油。说着:“嘿,老兄,今天我要把蜗牛钳倒过来拿,你们最好再在我腋下绑上两根筷子!”
”这个疯子!“人们总会这么说。
当然,这仅是雅克西执拗风格的一种。除此之外他还爱和镇上的混小子们整日厮混在一起。斜挎着外表像极了尤克里里被弄断了两根弦的吉他,不管品格,不论和弦指法的乱弹一通,嘴边的吟唱似乎永远不在调上。他唱到:
我不吃面包
所以麦子对我没用
我也对麦子不感兴趣
这真让人难过
……
好像是信手拈来,又全无违和。孩子们嘲笑他,在他的裤腿上涂抹褚红色的泥巴,然后再一起没心没肺的坏笑。是的,这是小镇上看不到的故事,却诚然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在秋冬交替之际,孩子们牵着他的手,猫着腰,在裸露的田埂边用纤钉刨弄着番薯。随即他们搜罗干柴,再生火猛力灼烤。后来顽童们将番薯就着焦黄滚烫的皮囊递给他,田野里就传来经久不息的哀号。
“杰森,我知道是你小子干的!”雅克西跳起来,感受着手上的燎泡,持久的刺痛让他发了疯。于是孩子们觉得玩笑过了,自责地走过去,亲昵地抚弄着他的头,一些孩子负责喂他番薯,一些给他的手浇水降温,再哄他开心。
“杰森,我发誓黛丝女士今晚会狠狠抽你的屁股。”
黛丝女士永远忘不了曾经那个荒谬的夜晚,那天她和丈夫吵了架,儿子杰森为验证自己与丈夫离婚的可能性,思考出一个蹩脚的创意。杰森叫雅克西摆弄着那颇富残缺美的四弦吉他,站在他家楼下,浅吟轻唱。
“你真的觉得这可行么,小子。”雅克西紧张地把墨镜往上凑了凑。
“当然。”杰森不由分说地将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解开,“嘿,听好老伙计,没错!现在你已经是这个宇宙的中心,试想你半公里范围内的那个女人,她冷艳,满是戾气。会抽杰森——你那可怜朋友的屁股。而你要做的,是尝试征服她,将你的朋友小杰森解救出来,然后我们在彼世界相逢。”
“多么跳脱的思维!”雅克西说着将像尤克里里的吉他调了个面,“好小子,算我没看错你。”随后雅克西唱到:
今晚的月光不及你
我的黛丝
时间的长流终将我推离
但我踌躇原地
往哪去
该往哪去
嘿,我的手触不到你
徐娘不老的温情
……
事后杰森被关在家里禁足半年,而镇上的人们知晓了这件事,都在忙碌之余,顿足聊此作为解闷。人们笑话小杰森,嘲讽雅克西,当然我也不例外。但是,这些丝毫不能消磨雅克西与孩子们对生活的创意,以及那些关乎童真的遥远梦想。他们把废旧的机械巨擘改装成蒸汽朋克风的电摇椅,用螺丝钉冒矗立起直耸云天的斜塔。至于在改装马桶的时候,孩子们起了异议。
杰森说:“应该在坐墩口加上蒸汽预警。”
而另一个孩子说:“难道擦屁股这件事还要预警?人们难道不清楚自己解完手的下一步骤是什么吗?”
这时候,雅克西点头,对第二个孩子的看法表示认同。
然而杰森又说:“嘿,伙计们,我是在降低人们蹲坐久后得痔疮的可能性。”
我的工作是周旋于小镇上每一个废料工厂,对废弃工房以及粗劣的设备做价值评估。这看似轻松,实则无聊至极。无非是领着薄寡的薪水,等着政府大兴土木的批文。
发现雅克西居所那天我前往一条静僻的河边钓鱼。时值夏风习习,草木芊眠,却不料后来天公不作美,鱼未钓到一条,大雨竟倾盆落地。我只得落寞地到周边一个破旧的璅丝厂去躲雨。那时我趴在机床上,百无聊赖,突然间就感觉脚下一块漆板有些松动,且松动的很不寻常。
一条隧道,几经曲折,每个拐角处闪烁着乳白色的火光,地上是一些煤渣和碎砾。若有水,大致就如聂鲁达所说的:“想想河水夹带多少石头,一路流抵博罗亚河出口”。然而你看不见出口,墙上是千疮百孔,也有一些抽象派的画,它们一同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我就延着火光小心翼翼地前行,终于到达另一个洞口,亦或是出口罢。
不远的一侧,有洛可可风格的槭木桌,可以看清上面嵌着宗教时代基路伯的虚幻剪影,那剪影上莨菪花细腻如生,有着涡状的纹路,熨烫倾凸……这里毫无疑问是雅克西的居所,因为墙角倚靠着他那把像极了尤克里里的四弦吉他,上面还有他发黄的旧照。一旁的桌子上盛着一杯水,还是温嘟嘟的,估摸着他才出去不久。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放着一封摊开的信,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成年人总是声称自己做着关乎梦想的事,并为之笃信不疑。而在功利的梦想里,我嗅到的只能是那些提纲挈领的正经,他们似乎总爱罗列一个又一个条例,然后说,嘿!朋友,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吧,准没错。
于是一些人错的一塌糊涂,少部分成功者身处节奏冗繁的都市调调里,接过一杯酒,来不及品尝就咽下。他们有饮下一杯酒的时间,却不管是否有观察一杯酒的时间。更莫说探求麦芽的产地。”只要能倒下?“ 诚哉斯言。
而我透过孩子们的眼睛,看到谓之为梦想,称之为创新的另一种可能。没有任意委弃,更别说事不关己,没有悖论,矛盾将不复存在。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朋友,一切生活都是创造力的源头,而创新的思维,是让你去反省你所忽视的东西,诸如麦芽,麦穗,存在,梦想……嘿!谁说创新本身不是对梦想的反省呢?
所以你若问我要一杯水,我要告诉你我只要半杯,要半满,而非半空。在你看来这没什么不同,但就我而言并非如此。
那里面可能装着谓之梦想的可能性。
雅克西
看完这封信,我将视线偏向一旁的洞外,我看见滔滔的水声,极远处可以看见水汽氤氲的一条瀑布的顶端,正隆隆作响。这时候一个疑问在我心中生起。雅克西不是瞎子么?他怎能写作,以及走如此曲折回旋的地下通道。
没错,这着实令人费解。但后来我转念一想,或许他没有瞎呢?
是我们瞎了,没理由的以为他瞎了。
我坐下来 ,头顶上的照片边框泛着银灰的瀫纹,那时候雅克西还是水手,穿着深蓝如海的水手服,咧开嘴,没头没脑的大笑。他有梦,在床板上操持舵子,逾越过整个世界,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
或许后来他的梦想是决议成为一个四弦吉他手,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企图用创新征服世人。他抽弦,不料被巧合贯穿了双眼。人们嬉笑,嘲讽他,说他疯得可以,于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再后来他出没于孩子之间,出没于旷野,做自己的吟游诗人,抑或是以行践言的教育理论者——这个身份,他只字未提。但孩子们长大了,被学校限制,被父母领回家去。雅克西只得为他们谱上奇诡梦幻的曲子,再浅吟斟唱出来,以示告别。
又或许,要什么谱子呢?
他坐在桑树下,拨弄着琴弦。那是四弦的吉他,有着尤克里里没有的宽广音域,以及更加自由的品格间隙。但它不再趋于完整,你更得小心谨慎,小心一旁曾经崩断的琴弦豁口,它们可能在不经意间,给你或浅或深的伤害。
可是这又如何呢?别无听众,它们正被领回家去…
后记:高一的一篇旧作,已经忘了写作的目的,但现在读来,感觉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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