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事儿

作者: 前折口 | 来源:发表于2015-02-04 20:01 被阅读9235次

    今年寒假回家路过广州,像这种有故事的城市我总会找机会停留,亲见些什么,当作宝贵有限的第一手素材,或者虚构与现实间的一个支点,成为铅字印满书的一页。

    出发之前,我翻着广州地图想象这座城市,沿着时间顺序,从火车站下车到动车站上车离开,沿着空间顺序,从越秀区到天河区到白云区到番禺区,无凭无据地幻想就像是神游天上的街市,好在我平日没什么娱乐,无非是吃与书两者。广州于我本来像是书店展示柜里包着塑料薄膜的名作,上网查找资料则是试图通过腰封的推荐和背后的点评做些粗浅的了解。

    一、茶事儿

    火车在一月阴天的早晨到达广州火车站,火车站出口很窄,被两块蓝色的铁皮瓦楞板围着,铁板上间或有用黑色马克笔创作的字谜,远看去笔走龙蛇,绕过两个站在警卫亭边手持对讲机的保安走出火车站,小贩夹道兜售些充电宝手电筒之类的玩意,每人胸前一个扩音喇叭,反复播报价格,价格倒是惊人的一致,“充电宝三十五元”这样的叫卖在拥挤的街道上此起彼伏地响着。来之前听北方的朋友说火车站附近会有过分热情的怪叔叔和老嫂子操着泛粤语普通话反复要求帮你拎行李和介绍酒店,可能是因为行装轻便一言不发对行程了然于胸的样子吧,意外地没有遇上,倒是有点失望。

    坐地铁到长寿路,在网上广州土著的介绍下和电子地图的指引下前往“陶陶居”,据说这是目前广州最古早最传统的粤式早茶店,我去的时候比较早很多店铺还未开门,也有开的几家,也是名气大到让初来的外地客都有所耳闻的程度,但我不去,我要去领略那个最。长寿路类似每个地方都有的那种美食一条街,T字路口和十字路口的排列非常密集,由于路窄楼高更使每条巷子都显得尤其深邃,每个选择都让我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选择的恐惧中,依然是那个最字照耀着我,在弯过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街角和一个卖烤小蛋糕的街角之后,在体育用品店和童装店招牌后面,我看到类似于角楼的屋顶和左侧竖着的既像灯笼又像酒旗的黄底朱字招牌,就是这了。

    走到门口,我出于游客的基本谨慎探头往里看: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毫不夸张就是这两个形容词。我想象中的早茶店应该是那种水村山郭,斜倚茅棚,条桌长凳,类似于武侠小说而不是武打电影,而这里的装修和气势着实把我震了一下,镶铜皮座椅、吊坠水晶灯,门口还有广告招牌上书若干生猛海鲜相关菜式,价格与生猛海鲜这四个字代表的分量也相当匹配。大堂正中有个写着“问讯”的柜台,上面戳着一纸牌,饮早茶者此处领号上楼,我走过去,服务员指楼上说:“拼桌。”

    二楼也是同样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外面阴凉湿润的清晨和里面环境的反差很有冲击力。一间长方形的大厅里摆着许多宴会正餐常用的那种大圆桌,大多已经坐满了五十岁年龄段以上的老同志,翻着广州日报喝茶叹气,用粤语聊天,慢一点还有可能,这种老练的语速我是完全听不懂,小时候看过香港电影里的情节和镜头让坐在空调通风口旁边的我感到杀气阵阵,总觉得他们对话里的关键词包括“大哥”;“做掉”;“出来混”之类的黑话。我对面坐着的眯眼老人江湖气尤凶。

    有两个说着普通话的外地客过来问:“这个位置有没有人?”

    “冇啊。”

    “是有人了吗?”

    “冇啊!”

    “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外地客赶紧起身准备离开,可能也是被老人的气场镇住了。

    “我讲冇啊!!!”

    这里早茶除了茶水需要点选外,其它都是在橱窗和推车中自选然后服务员在消费单上盖章计费,对常客来说比较方便,对我这种外地新手真是太不友好了,粤语和普通话根本是两种语言,广州普通话(粤普)则是第三种,艰难的询问中,我最终点了一壶花茶,一份看似无骨实则有骨的鸡爪,一份鸡包,一份榴莲酥,吃喝的同时我全然不知我所吃喝东西的价格,因为茶餐厅里是以“小点”“大点”“特点”“精点”“尊点”…等若干个级别来区分价位的,但具体价格到底是多少却并未标注,估计又是另一套黑话吧。这让手头只有三百现金的我兴奋又紧张。结账如同审判,心中暗念切莫太贵,最后吃了五十八文,恰符合人均消费水平。

    二、书事儿

    早茶之后我转回地铁站,路上看到一片拆迁的狼藉之中挂着个裁缝店的招牌“超肥人定做裤”,好猛,好有力道的白话文。我搭乘地铁去北京路,在新华书店转了圈,新华书店全国都一样,总是旁边卖手表首饰、学习机点读机的门面比书店里面热闹一些。不远处还有间联合书店,有卖港版台版和进口书籍,英文原版书里倒是很有几本价格不贵的名著,《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福尔摩斯探案集》;《简爱》;《嘉莉妹妹》;《战争与和平》什么的,都是二十五文。

    联合书店年轻女生去得多,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在最世文化专柜或者书店里面卖文具杂物的柜台处挑挑拣拣互相讨论些读书感悟,有两个一高一矮但都长的圆嘟嘟的妹子在人文社科书柜附近流连忘返,凑近才发现她们面前摆着一本绿色封面名为《避孕套历史》的书,正你翻一下我翻一下地打闹嬉笑着。

    逛完这几层楼我坐电梯下来,电梯出口右手是家咖啡厅,算是书店里设置的阅读空间,和旅游类的书架无缝衔接在一起,两边分设四人位卡座和单人间,单人间类似于电话亭,被一块块隔板和墙面围起来,墙上有书和画,克制着买书和在咖啡厅坐一会的欲望,我坐公汽去了中大附近的“博尔赫斯书店”。

    我确实是被这家书店的名字吸引过来的,在某度地图的指引下我选择乘坐公汽,比起地铁,坐在公汽上才更有游客的样子吧,随机地看看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留下的第一印象才直观又真实。广州呢,比我想象的要老旧一些,就像曾经时尚的朋友年华老去的样子,虽然城旧了人老了,总还能依稀分辨出当年风华,所以看着那些不再高耸的楼和不再鲜艳的门脸,我总想,这座城市曾经繁荣过。

    广州是个老人出行率相当高的城市,不仅是喝早茶,包括地铁上公交上,老年人占得比重也很大,我坐的公汽是开往大学城方向的,年长者竟然也占了百分之八十。斜对面拿着手杖的老人颇有威严,俨然有“公交统治者”的气势,他旁边的老太不时低头向他汇报着什么,他不出声只是用偶尔用手杖顿地,在沉重呼吸的间隙中发出一两声闷哼,每个“哼”字都中气十足,从胸腹之中喷薄而出,脸上一块块巨大的老年斑随着他的发声上下抖动。我忍不住猜测他的来历,也许老人年轻时是天河区的扛把子,脱下衣服还有当年全广州最有权势的大哥才能拥有的猛虎纹身…谁知道呢。

    跟着地图走,过天桥,来到公交站附近广告牌下的一处报刊亭。再看地图,显示“你已到达目的地”,

    一轮寻觅后终于在铁栅栏、石砖门、几棵常青树的层叠着的树叶背后发现标着博尔赫斯书店的铜牌,但就外观来看,那不过是一栋两层楼的民房,我试着闯进那和老式单元楼差不多大小的楼洞,只发现锁住的玻璃酒柜,搁着些高脚杯和洋酒瓶,还有一间注明只有下午才开张的咖啡馆。左手的墙上又是块类似的铁牌“博尔赫斯书店”,却毫无书店的痕迹,反而指向酒柜旁边逼仄的木质螺旋状楼梯,楼道阴暗狭窄,二楼的蓝色铁门圆窗隐隐透出光芒,我走上前从窗户偷看,屋子中间放着几个画板一样的展览架,架上的书封面朝上放着。

    说是小屋,更类似于密室,一间谈不上装修的房间里,除了门只有一扇分成六块的木栅窗,窗外是片花园,也没有花,丛丛灌木随意长着。屋内除了展览架就是不及半人高的小书柜,柜中书籍是按照作者姓氏字母排序的,同一字幕序列又按照哲学、文学、历史社会等顺序排列。书柜上方的墙上挂着罗伯.格里耶的作品宣传海报以及格里耶本人来大陆演讲的时间安排,不过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还有张零四年贴的纸条,纸已泛黄,边角破损,被胶条一再粘住,上面写着书店创办时间宗旨等。照看书店的是位穿黑色大衣戴椭圆框眼镜的女店员,也可能是女老板吧,我没有问,她也没有搭话,进门的时候有一次短暂地相视而笑罢了,其他的时间她就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自斟自饮,或是端着红酒杯撅着屁股在矮小的A字母书架前找书,站在旁边翻几页,又回到电脑旁边查询。

    书店面积极小,加之书柜矮小,书的种类本来就不多,大都以文艺类为主,但主人选书品味很好,就显得好书密度极大,我很快挑出了两本旧版书,海明威《过河入林》;三岛由纪夫《金阁寺/潮骚》,总价三十几块,结账的时候我问酒至微醺面色红润的老板:

    “请问这里有没有博尔赫斯的作品阿?”

    “没有嘢。”在淘宝和当当下单又一批书籍的老板歪着脖子这么说道。

    我掩上门扶墙从螺旋楼梯下去的时候想到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虽然没能买到博尔赫斯先生的作品,但总感觉已拜访过先生的幻想世界了。

    走出书店已是中午,附近中学的放学时间,路上有穿着制服的双马尾姑娘蹦跳着往面包店方向走,我忍不住尾随这样青春的步伐往前,经过刚才那个报刊亭的时候,分明看到卖报老人幽远的目光一闪而过。我想,他的目光里,别有一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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