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檀韵符静，武华汐伏……”洛璎幽声如梦中呢喃，柔柔地回荡在殿中。

　　伶仃的指尖悄悄戳了戳妈妈的肩膀，宛若雪白玉蝶亲吻冰莲，冰肌玉骨暗香浮。

　　妈妈的左肩有一个繁杂精致的纹身，纯粹的冰蓝色摄人心魄，像是镶嵌在身体上一般。

　　母女俩身处一池清泉中，浓密青丝在幽光的托浮下，漂浮在身体周围，萦绕半空，如丝如墨，素裳广袖，泠泠清袍浸入泉中萦萦散开，袅娜如墨丝入水。

　　这是一处大若溶洞的宫殿，头顶的一片漆黑闪烁着零星的幽光，墨绿萤蓝，好似一片星华阑珊的苍穹。

　　悠远深邃的水滴声脆如玉珠，从穹顶某个闪着冰蓝幽光的灵石缝隙中泠泠淌出，坠入黑暗，再滴入那一池清泉里，空灵地“咚”一声响，荡起一丝缠绵的涟漪。

　　零星又缭绕的冰蓝幽光泠泠如水，好似把深夜皎月的月光揉碎，再撒入这一片大殿，仙境一般静谧而幽深。

　　“别闹。”洛音汐呵气如兰，头枕在池边的冷玉冰枕上，阖眼小憩，素白的颈脖与玉枕几乎分不出界限来。

　　那盈盈入画的眉眼，绝色的容颜，足以让人凝视地遗忘了时间。

　　“妈妈……”洛璎幽轻轻皱眉，海一般深邃的眼眸晃荡出几缕撒娇似的责备。

　　洛璎幽长得与妈妈极为相似，只不过与妈妈柔如墨柳的柳眉不同，她的眉仞斜飞入鬓，是一双锋利的剑眉。

　　再加上星眸也璀璨幽深，于是来自母亲极致的东方温柔似水，与锋芒毕露的深邃如海严丝合缝的糅合在一起，酝酿成浑然天成的，世间绝无仅有的盛颜，以至于她才十二金钗之年，青出于蓝已然初见端倪。

　　洛璎幽又静静的看着妈妈发了会呆。

　　母女俩的青丝如瀑，蘸上了湛湛幽光后，如羽如莎地轻浮而起，在半空中袅娜萦绕，像是水中随波的海藻。

　　那缕缕青丝像是有生命一般，能缠绵地一闪，躲开穹顶滴落的水滴，也能肆意漂浮，却碰不到四周任何物什。

　　洛璎幽歪了歪小脑袋，青丝被带得缠绵一浮，耳垂的水滴悄然滴落。

　　“那妈妈……可曾给幽儿取字？”

　　洛音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轻轻睁开眼。

　　漆黑的殿中清泉幽光涌动，她们那四只冰蓝幽深的眼瞳像是墨蓝夜幕上，镶嵌的璀璨的宝石。

　　洛音汐低头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女孩浸湿的素裳如雪，肤如凝脂，小巧的下巴抵在妈妈肩膀，像一只目光清澈的小鹿，眼里装的满满都是妈妈。

　　洛音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捏了捏女儿的小脸，那眉眼一弯，溢出了温暖袭人的温柔。

　　“嗯……妈妈想了想，”她吻了吻女儿的脸，“要不就用妈妈的名吧。”

　　“什么？”洛璎幽惊成了一只炸毛的小奶猫，“万万不可！这……”

　　这多不像话！

　　荆炎习俗，至亲仙逝，便可以其名作字，以示亲施虔法，缅忆故人。时人谓之：作古虽神陨，逝魂犹萦心。

　　“妈妈简直胡闹！”洛璎幽盯着妈妈想做出气鼓鼓的样子，奈何她无论怎样对妈妈都没脾气发，只好故意皱着眉吼她，可饶是怎样努力，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那模样实在是可爱得让人心尖颤，洛音汐“咯咯”地笑，将那娇俏的身体一揽，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吻着女儿柔软的小脸。

　　洛音汐：“幽儿不是从来不屑这些的？”

　　洛璎幽一愣。

　　她知道自己虽然名声差得六道万人嘲弄嗤笑，千人鄙夷轻视，在外人面前也是软弱首礼，胆怯小心，可实际，仅仅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她内心的骄傲无人能及，对什么规矩，什么礼教从来不屑一顾。

　　这很矛盾，看起来也实在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真正懂她的人，只会心中凛然，甚至肃然起敬。

　　“我确实是不在意……，”她回过神来，“这是一码事吗！妈妈你……以后休的再说这些话，什么字啊，我不要了。反正……”

　　反正谁都看不起我，有字没字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种话她不想说给妈妈听，因妈妈会伤心，可这件事又是不可避免的。

　　洛璎幽欲言又止，“哼”一声一甩脑袋，认真地闹起脾气来。

　　可洛音汐有着何等的比干玲珑心，母女俩又是何等地默契，弦外雅意听音便知。

　　洛音汐笑意渐失，搂过女儿，湿漉漉的下巴抵在女儿的头顶上。

　　“对不起，幽儿，但是妈妈没办法啊……”

　　洛璎幽一听这话就暗道糟糕，连忙转身一个熊抱，乌黑幽蓝的头发飘散着在空一旋，玉臂带起湿淋淋的广袖，激起水花四溅。

　　她的伏在妈妈肩膀上，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儿，还轻轻地拍着妈妈的背，像是在安慰妈妈一样：

　　“妈妈不哭。”

　　话音刚落，洛音汐眼角泪光一闪。

　　啧，怎么总是忍不住哭呢。洛音汐责备自己似的一皱眉，抬起手，沾下那滴眼泪。

　　修长的指尖上，悬着一颗晶莹的水珠，其中翻涌着盈盈的冰蓝幽光，周围漾着幽蓝的灵雾。

　　极北灵海之境，深海鲛人之泪：鲛人珠。

　　洛璎幽盯着鲛珠呆了呆，抱妈妈抱的更紧了些。

　　“幽儿啊，我的小幽儿……”洛音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颗鲛珠，眼角漾起一抹苦笑，“你知道妈妈有多久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了吗？”

　　洛璎幽把额头抵在妈妈的耳旁，紧紧地抱着妈妈，好像这样妈妈就能不难过。

　　洛音汐偏过头，直视着女儿的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铭心刻骨的回忆，那深埋在心里经年沉寂的情绪猛然苏醒，裹挟着泪水汹涌而出：

　　“十九年……十九年了，我用了整整十九年的时间，让世人淡忘一个种族，淡忘世界上还有这样令人疯狂的东西，换来这几年的安宁平静。”

　　洛音汐稳住了心绪。

　　“可是能维持多久呢？存在的始终存在啊……”洛音汐摸了摸女儿的脸，“怎么可能真正淡忘呢，只是默契的暂且不提罢了。”

　　“怀璧其罪啊……幽儿……”洛音汐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

　　“我知道。”洛璎幽柔声打断，“我懂……妈妈……”

　　洛音汐愣愣地看着女儿，眼眶微红，樱唇止不住地颤抖。这女孩总是懂事得令人心疼。

　　“哎哎……别哭啊妈妈……”洛璎幽无奈地笑了笑，抬手帮妈妈擦眼泪，“怎么跟个小女孩似的，妈妈往日在朝堂上那股狠劲哪去了？”

　　洛音汐紧紧地抱着女儿，就像小女孩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娃娃一样，放肆地大哭。

　　洛璎幽轻轻拍着妈妈的背，自己却突然浑身猛地一颤，喉咙里那声痛叫被她习惯性地死死压在舌尖。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激起一丝隐晦的兴奋，像是野兽嗜血嗜杀地嘶吼在耳边响起，令人战栗，想要大笑着撕开某个东西喉咙，迫切地想看见血光喷涌，眼前突然浮现烈火熊熊的修罗场，血色巨龙暴虐地翱翔在天，背后是烈火染成的翅膀……随即洛璎幽及时一凝神，那股禁忌的悸动被她压了回去。

　　“怎么了！幽儿！”

　　“幽儿！”

　　一晃神，洛璎幽回过神来，耳边妈妈的大吼逐渐清晰，她看向妈妈，眼中满是迷茫，恍若隔世。

　　“幽儿……”洛音汐颤着声音，小心翼翼的喊到，“别吓妈妈……”

　　洛璎幽：“我……”

　　“啊……”洛音汐被吓得话都说不清了，捧起女儿的脸，“我是妈妈……幽儿……”

　　洛璎幽：“我知道……妈妈……”

　　洛音汐：“幽儿……”

　　洛璎幽：“我刚刚……”

　　洛音汐：“你刚刚一直在抓自己的背……”

　　巨大的震悚在洛璎幽心底炸开，宛如惊雷。

　　洛璎幽：“不！妈妈……”

　　“幽儿……你实话告诉我……告诉妈妈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第一次了！”洛音汐发疯一般的质问道，心疼得像是要炸开。

　　洛璎幽急地起身，想抱住妈妈，但是洛音汐死死抓住她的肩膀，直直地盯着她。

　　“妈妈……”洛璎幽带上了哭腔。

　　洛璎幽：“我不知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洛璎幽忍不住，左眼角滑落一滴眼泪，闪着莹莹的冰蓝色，浮在空中。

　　洛音汐却美目倏地睁大，瞳孔却紧缩成针。

　　她看见女儿璀璨如星的右瞳，隐隐升腾起烈火一般的血光，在瞳孔里烈烈燃烧，眼眶里滑落一滴泪。

　　殷红如血。

　　四周一颗颗的鲛珠悬浮在半空，在黑暗中莹莹地亮，像是散落河中的星辰，泠泠如冰。

　　其中一颗浮在中间，像是一团熊熊的小火苗，水珠中缠绕着丝丝殷红的血光，静静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