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关于怀念的。
因为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清晨。
“你快回来....你伯伯走了...”哭腔的声音。
伯伯,川话念起来是别别,小时候改口叫三姑为爸爸,而叫我的父亲伯伯,这一叫,就是二十五年。
一四年七月,伯伯查出肺癌,我知道离开的那一天不久会来,我想过我会撕心裂肺的痛苦,会手足无措的慌乱,会哑口失声的啜泣…
我没有如同想象中的这样,反而镇静得没有一滴泪。给弟弟定昆明飞万州的最早的机票,把卡里所有的钱转给他,让他取出来给妈。再定自己和沈的火车票,收拾行李。一切都井然有序,像极了往常的每一次回家。我已经忘记在火车上的几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没有哭。
直到抵达利川后,沈爸爸开车送我们回开县,在车上问,“是什么时辰走的”,我才一下恍过来,我的伯伯,我的伯伯...真的不在了吗... 真的不在了...
车子穿行在黑夜里,我的泪就直直的往下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门口,花圈,白布,锣鼓... 我终于嚎啕大哭……
伯伯走的这一年,我二十五,弟弟二十三。伯伯这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儿子,却没来得及见到最后一眼。
人死了之后,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了吗?
小时候,伯伯想念爷爷奶奶了,看到飞蛾飞进房门,就说,“看,这是爷爷奶奶变的,他们回来了”。
我相信伯伯的话,从来不去伤害在黄昏在夜晚飞向灯光的蛾子,就看着他们飞来了又飞走了。
我想,伯伯现在也变成蛾子了吧,也会时不时地飞回家里看看吧。
只是武汉太远,身前也没有来过,不知道路怎么走,不能飞到这边来看我吧。
伯伯这一生,为了父母,为了子女,为了整个家,吃了太多苦。
一九六七年夏天,爷爷终于有了第一个儿子,多年后,爷爷就会知道这将会是他仅有的一个儿子。伯伯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伯伯曾说,他从不愿意打我和弟弟,因为他从小被打怕了。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伯伯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集万千宠爱。一鞭鞭的藤条或许就是伯伯整个童年的回忆。
十二岁(预估),代表学校参加县运动会,在运动会上得了第一名,学校看是一颗好苗子,准备重点培养。要用课外时间训练。
伯伯回忆讲到这里的时候,像是回到了那个令人骄傲的跑道。一直说,“我要是一直跑下去,就不会和你们妈结婚,就没有你们了”!
可终究是娶了我妈,终究还是生了我和弟弟。
因为爷爷的不同意。
爷爷抓了一只家里养的鸡,又把自己舍不得喝的白酒装了一瓶,就到学校去找伯伯的老师了。
“这个跑比赛到底有没有啥子用!”
“这...这..我们也不好说,这有没有用还得看后面跑得怎样……”
爷爷祖上是地主,爷爷算是一个能写会算的半个书生,但始终是固执、是迂腐的。从次以后,就再也不许伯伯参加训练了。
伯伯的课外时间要继续帮着爷爷为这一大家谋生了。
几块木板,四个轮子,便是一辆板车,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的石头,用纤绳绑着,人就在前面拉着绳子,佝着背把车子往前拉,那个少年,还只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读书郎啊!
中学,念了两年,辍学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扛起来整个家的重担。
在县城里做小工,伯伯是一个会说话,又讲义气的人。就这样认识了一位砖匠师傅,并且愿意带这个徒弟。这其中应该又是好些年了。
这门手艺一直伴随伯伯的一生。也是靠着这门手艺娶妻,生子,养家。
两块钱一天的工钱,让家里人可以吃饱饭,让全家在全村都有了荣耀。奶奶总是在给伯伯煮的面条里偷偷瓦一大勺猪油.....
家里的土房也改成了砖瓦房。
农村里,盖房子的人越来越多,伯伯开始接一些活路,然后再找人一起来建。“包工头”似乎是从那时候开始叫起来的。
“包工头”越叫越响,上门说亲的也越来越多。爷爷给定了一位姓肖的姑娘。没多久肖家姑娘把嫁妆都搬过来了,伯伯后来坚决不同意。无奈的肖家又把东西搬了回去。
为这个事情,爷爷没有少骂。但毕竟爷爷老了,这个儿子却风华正茂!
伯伯与我妈认识不到2个月就结婚了。伯伯在给别人家盖房子的时候,我妈做小工,有其他砖匠说罗家有个女娃子长得乖!然后伯伯就大声喊“罗**是哪个”!
两人就这样认识了。后来我妈在城里学裁缝,伯伯就骑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接送。
八九年,结婚了。
两年后,我出生,伯伯第一次当爸爸。听妈说,虽然是个女娃,当时一家人也是欢喜得不得了。
又是两年后,弟弟出生。弟弟是计划生育外的孩子。当年为了顺利生下弟弟,妈怀上弟弟后,伯伯和妈在家故意大吵大闹,然后妈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其实是为了悄悄把弟弟生下来。妈说,伯伯总是在半夜才骑个自行车出门,去城里看她,然后早上又一早回村里。有一次,早上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村里的邻居,害怕他起疑,伯伯就谎称自己在城里又养了一个,还让他千万不要和爷爷讲!
这样躲躲藏藏,弟弟出生了。从此之后村里计划生育的妇女们就开始天天上门了。一大群的人围着一个圈坐开,要罚款,让交钱。拿不出来钱就直接搬家里的东西。伯伯那些年一直在当“包工头”,家里还算殷实。总会惹得村里一些干部不舒服。
前前后后来了多少次,我也记不清了,那时候我也只有两三岁。
最后交清了四千多元的罚款才算清净。
伯伯好打牌。一副淡黄色的麻将走亲戚时总是带着。
为打麻将的事情没少和妈吵架。
长大后还听妈唠叨过,过年要回外公家拜年,那时候过年要带白酒白糖冰糖,一个舅舅家一份。伯伯要打牌,不肯一起去,妈就背着一背篓糖酒,抱着我,走到一半路的时候就把背篓和我放下,让我别乱跑,等她回去把弟弟抱来。
伯伯后来病后,也总是离不开麻将桌。
千禧之年后,室内装修就比较火了,伯伯大概也是那时候开始做室内的吧。
我去过施工现场,切割机一转,一片灰尘扬过。伯伯头发里全是灰,头发都被染成了银灰色。手总是毁沾到水泥,后来手上总是起湿疹,治了很久都没有好。
小学时候我说,等我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就去打工,就养你和妈,您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可是我和弟弟读完了初中又是高中,高中读完了还在读,您没有因为我的失信而伤心,反而越来越骄傲。
如果我早些赚钱您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操劳,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开我们。
我宁愿不要念那些年的书,换您健康的身体。
今年春节,按照家里的风俗,是给父亲“廊”最后一个“社”,三年了。
回到家里有只飞蛾扑进来,落在父亲身前喜欢躺的那个沙发上,一直不肯飞走。
这是伯伯回来了……
2019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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