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968年出生,今年50岁。
结婚晚,30岁了才生下我。听她自己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生性不羁,爱到处跑。25岁那年一个人跑去广东打工,在一次“天冬雨”中大病不起,一觉醒来,头发顶白了三分之一。
母亲很要强,脾气特别怪,什么事情都得按照她说的做。我觉得这是她在我上学前夕和我父亲离婚的根本原因。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在家的时候,他们经常吵架,母亲在外婆和姨面前哭诉的时候,我总听见外婆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忍忍就好了。
父母离婚后,父亲搬出去住,那时候我特别渴望他来看我,只有他在,我才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挨一顿臭骂,不然父亲的干涉又会使那小小的屋子火气冲天。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对我的教育基本上都是命令和呵斥,考差了肯定少不了一翻臭骂,考好了也是一顿严厉的警醒,不起床会被荆条打屁股。我从来不敢反抗,只会在母亲睡后偷偷哭,那时我想死,羡慕极了那些父母琴瑟和鸣,特别是母亲温柔贤惠的同学。
有次我拿剪刀偷偷剪了刘海,因为班里女同学们的刘海真是太好看了,母亲不许,于是我就自己动手。那晚母亲很晚回家,我洋洋得意地跑去给她开门,她一见我额头上的“杰作”,顿时气上眉梢揪着我的胳膊就往屁股上打,边打还边骂。那是我第一次反抗,凭什么你能每天都弄抚自己的头发而我不可以,我偏要剪,偏要。
母亲没什么爱好,就爱“捣鼓”自己的头发,常染,还用各种各样的偏方护理,比如农村传言酸掉的淘米水可以滋养头发,我现在想起那每隔半月就会冲蚀我每根神经的酸腐臭,现在都恶心。
然而母亲的小心翼翼依旧于事无补,在我初中的时候她的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大半了。当时被送去了寄宿学校,每星期回家一次。或许是因为距离产生美,我和母亲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她也不再事事都那么严格地要求我。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发现她的头发会比之前白的更多,皮肤的起皱暗黄也愈加明显,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头发了。以前顺滑的长发被剪短,加之白发斑驳,远看就像一个些许健朗的老人。她常开自己的玩笑,老了,小孩都得给我让座了,听她这样说,我开始感觉胸口撕疼,不愿她自己都承认自己在迅速变老。
后来上了大学,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几乎不骂我了,从不要求我做什么,换下的衣物也是主动给我洗。
寒假回家,一开门就扑来一股浓郁的草药炖肉的香味。母亲闻声出来,兴奋地招呼着。或许是冬天穿得厚,或许是屋内光线显得人臃肿,母亲大抵是老了,两鬓黑发全然消逝,是终于白透了。
如今母亲每早出门,大致地刮两下头发就走。曾经我特别嫉妒她可以哼着歌儿梳发,现在却迫切希望她再好好地为自己梳一次,哪怕是一次。
我常握着木梳发呆。我明白一位单身母亲把一个孩子拉扯到大的辛苦,我看得见母亲流的汗淌的泪和眼里恨我不争气着急又无助的光,我甚至十分清楚,在她选择养育我的那刻,就已经放弃了自己的黑发。
天苏醒了,窗外的路灯兀地歇了,母亲在门口撑着门单手换鞋,她又要去上班了。
“等会,你头发有点乱。”
话语刚平的一刹那,母亲感到不可思议,但很快平息下来,背着我继续穿鞋,似乎刚才心里的撼动不曾有过。我伸手拭她后脑勺处的头发。她的头发很短,晶莹得像是渔夫补网的丝线,有些油腻,母亲大概是有些颤抖,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知道,我俩兜了许多年心事已经开始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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