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的大表弟和4岁的小表弟在床上嬉闹扭打在一起，我过去拉扯大表弟。他丈着读了小学，朝尚在上幼儿园的小表弟喊了一声："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我瞟了他一眼，他马上自我纠正："不对，是有娘生没娘教的孩子。"
大表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因为他爸妈离婚了。他六岁的时候，我问他离婚是什么？他似懂非懂地回答我："不就是不住一起了呗。"他爸他妈确实不住一起了，可从此他也成了没爸妈养的孩子。以前舅舅没离婚时，他就一直跟着外公外婆，而舅舅和舅妈长年在外打工，逢年过节会回来。现在舅舅离婚了，他还是跟着外婆，他爸妈几乎不回来。外婆供他读书，照顾他的生活。他爸有时会回来，一回来就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拿他撒气，把自己挣不上钱和离婚的窝囊气都撒在他身上。大表弟以前会跑，他现在也不跑了，因为他跑了回来还是要挨打。他妈再也没有回来过，但偶尔会去学校看他，给他送新衣服，带他去游乐园，还给他买手机。
从小到大，我每次去外婆家，第一件事便是督促他写作业，第二件事就是告诉他："读书是你唯一条的出路，你只有读书才能改变你的命运。"他以前会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如果你学习好，我们都会资助你上高中读大学。如果你学习不好，你就辍学出去打工，打工就得自己挣钱，没人会资助你的。"小时候，他好像并不懂，但现在他可能略懂，因为他不会再问为什么。每次跟他说这些沉重的话语时，我总觉得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太过残忍，但他必须学会接受自己残酷的命运，就像他不喜欢吃苦瓜，我告诉他："如果你连苦瓜的苦都吃不了，你还能吃什么苦。"九岁的他会闭着眼睛咽下苦瓜，证明他是个能吃苦的孩子。
大表弟和小表弟安静了会，又闹腾了起来。小表弟跑到舅舅那告状，舅舅站了起来，恶狠狠地朝大表弟喊："你再吵，老子打死你。"大表弟立刻安静了下来…
灿灿来找大表弟玩，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游戏机。她是和表弟一起长大的，比表弟大几个月，表弟上五年级，她上六年级。她头上编着好看的小辫子，带着一条粉色的围巾，穿着橘色的棉袄，一条深色的牛仔裤，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小姨问她谁给她编的辫子，她说她自己，我补充道："你好能干呀，这么复杂怎么编的？我小学六年级还只会扎马尾，现在还不会编辫子呢？"她说她是对着镜子编的，小姨问她围巾是谁给她买的，她说是他爸带她去，她自己挑的，看着她一身还比较洋气的打扮，想起小时候她妈抱她在怀的情景，转眼间，都成大姑娘了。
我问她学习成绩好不好，她说数学不好，数学很难。我以前每次来外婆家，她也是经常来和表弟一起写作业。小时候，她的字就写得很是工整秀气，学习态度端正认真，但数学方面确实弱些。我跟她说要把数学书上的例题都弄懂，不懂就去问老师，数学不会太难的。我感叹了一句："学习不好，以后怎么办呀？"小姨说："怎么办，学缝纫做衣服嫁人呗！"
灿灿不是她爸妈生的孩子，是她叔的亲生女儿。她叔以前是城市户口，和城里的一个独生女结了婚，那时只能生一个孩子。她叔一心想生个儿子，所以她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抱到了她爸妈这里，她爸妈把她养大的。又由于她妈不能生育，所以她就一直是她爸妈的女儿。她妈是个外地女人，她爸因娶不到媳妇，买了个外地女人做媳妇。她妈是个勤劳吃苦的女人，但和她爸关系不好，经常吵架，吵得全村皆知。她妈也喜欢疑神疑鬼，总是说家里的柴米油盐被人偷了，以前赖自己的公公，公公死后，她就赖邻里乡亲，村里的人都不敢与她来往。可她依然到处状告别人偷了她的柴，换了她买的秋衣，拿了她家的红薯…
学缝纫做衣服嫁人，是外婆村子里绝大女生的命运，小姨走的也是这条路。村里的女孩都是初中未毕业，就去附近村学缝纫，然后去外面工厂做衣服挣钱。然后在外面自己认识或经人介绍嫁人生孩子，有些命较好的女孩，遇上好的婆家，买了房买了车，幸福地生活。有的命就不太好，像小姨，结婚四五年，还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
外婆家隔壁有一个女孩，叫细婷婷，村里还有个大婷婷。大婷婷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据说是她宁愿家里人把她打死，她都不愿意上学。还记得有一年春节，大婷婷还在上幼儿园，她妈拿着她写的数字，逢人便欣喜地说："看，我们家婷婷写的字，这么小就写这么好的字。"但最后，细婷婷小学三级都没念完，整天在家晃荡，晃到十二三岁便学缝纫做衣服。
那时，细婷婷她妈还取笑大婷婷，当着我的面，我正在教细婷婷做作业。她说："这么小不读书，到处晃，以后没什么用，肯定又是在外面乱搞，早早嫁人。"说完还嘱咐她女儿："千万不能学她，要好好读书。"细婷婷初中未毕业也辍学了，我经常看她浓妆艳抹地站在家门口。后来就和她的姑姑进厂子做衣服，接着便传来她在外面和男的鬼混。她姑姑管不住她，把她送回来了，她爸妈便不再让她出门。不久，她妈把她送到镇上亲戚家开的婚纱店帮忙。不料，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了，还住进了男方家。当时，她只有十五六岁，她爸妈不同意，她索性不回家了。一年后，她出嫁了。
村里还有两个读小学的女孩，一个是爸妈离婚了，送回来给奶奶养；一个是连爸爸都不知道是谁，一直被寄养在她外婆家。她们的出路，也许又是学缝纫做衣服嫁人…
放牛娃的人生是"放牛挣钱娶媳妇生娃"，山村女孩的命运会不会是"学缝纫做衣服嫁人生娃"？山村里，这一群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他们是否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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