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

“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到……”

这句俚语不知何时传入我的耳朵，突然就刻入脑海，挥之不去。这绝不仅仅是语言的顺口押韵，凡是能够让我铭记的语言必有其或震撼或残酷的人间至理，让人在某一时期感同身受。

人在得意的时候，门庭若市，前呼后拥，大事小情，宾客盈门。有俩钱儿的主动靠近，拉近彼此距离，以图后事所需；穷困潦倒的削尖脑袋“攀高枝儿”，全无自知之明，徒惹人耻笑，贱在其骨而尤不自知。

我说这世间穷骨易剔，贱骨难除；懒筋易祛，媚心难止。“势利”是有遗传的，是此类人祖宗一代一代厚厚积淀传承下来的，深深融入在自己世世代代的DNA里，以至于骨骼清奇之人一眼望去就顿生厌恶之心，作呕非常。

父亲年轻之时，不谙吃苦，在自己哥哥手里头做事。地位悬殊，经济差距巨大，老家的被我称之为“大爸”“大妈”的两个人，逢年过节从来只给彼时春风得意的“哥哥”送米面粮油，今天出新米了，明天菜籽晒干新鲜炸出来油了……一口一个“兄弟”“妹妹”，那种“以物换光”的媚态那时想起来可恨，现在想起来频频成为我茶余饭后的笑料。

为什么我说“穷骨”易剔呢？穷或许是天生的，但只要你意识到自己“穷”，发愤图强去狠狠干，哪怕是“卖力气”也能经过时间的淬炼成就一番符合自己水准的事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伯父因为中了奸人的圈套，也因为素日里戴惯了“高帽”而忘乎所以，迷恋赌博，一夜之间家财散尽，甚至欠下巨额赌债。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昔日同桌把盏，“有事你知会一声儿”的好兄弟们一个二个溜之大吉，唯恐避之不及。父亲也失去了庇护，两兄弟不得不远走他乡另谋生路。

爷爷是个性格刚烈的人，在他只有四百多块一个月的退休生涯里，他永远无法想象几百万的债务何以得清？但他生性倔强，刚强固我，佯装无事，却也在我父亲面前好几次情不自禁流下泪水：“我大儿的钱这辈子怎么还得完哦……”

所谓“大爸”“大妈”，并非我爷的亲骨肉，“大爸”是我奶奶娘家的侄儿，其实岁数和我奶奶只差几岁，因为太过贫穷，差点饿死。被我爷爷收为儿子。因为穷，父母早逝，没有壮年娶妻，是后来我伯父给他找了个离异带娃的女人，她的儿子就是那个完全遗传了他“丑人多作怪”，嫌贫爱富、溜须拍马、忘恩负义的华娃儿。

爷爷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个深夜，外婆突然接到电话，爷爷暴毙，登时好一似凉水浇头，我来不及反应，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啜泣了一个整晚。

爷爷的死，和他的性格有莫大关系。他自己本就是医生，身体原本除了高血压并无其他病症。自从伯父暂作龙浅之困，他嘴上不说，心里郁郁寡欢，暗藏悲拗，最可恨的是他的某一位堂兄弟，不仅仅辜负了我伯父的信任私自把我伯父的砖厂变卖，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在我爷爷面前故意刺激他：“你儿这辈子翻不了身咯……”

爷爷性情何其刚强，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你儿这辈子翻不了身”的话是何等让他怒火中烧，却又不知出何言反驳，只得忍气吞声，暗自伤痛。这样一来，血压飙升，再加上年纪衰迈，血管老化不畅，这样的场景过于频繁，爷爷终于脑血管迸裂，坐在椅子上低下了一辈子高傲的头颅，撒手人寰。

这个时间就是那么奇妙，只有你有足够的魄力和耐心，时间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那个刺激我爷爷，耻笑我伯父的堂叔，他的儿经历了和我伯父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经历，唯一不同的是，我伯父“犯错”的时候是壮年，而老贼的儿子“犯错”却是天命之年，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不知其中深仇大恨，颇不知好歹的人还在我伯父面前说：“你去劝劝你叔爷吧……”一向温文尔雅的伯父怒气腾腾地怼了一句：“我劝他去死……”

痛快！当真痛快！这是我听过我伯父说过最斩钉截铁，最英雄了得的一句话。我伯父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大人物，但随着年岁越来越大，经历事情越来越多，“大人物”不应该是完美无暇而没有缺点的。伯父一生说了无数富含生活哲理的语言，大多成为我后来为人处世的基石，但那些再秀美华丽的侃侃而谈，远不及伯父面对奸险恶毒，有家仇父恨的老贼时那一句“我劝他去死”来得痛快！

这才是恩怨分明，气概云天的伯父。

原本伯父出去的那段日子，因为勤奋智慧，认清现实，踏实肯干，其实债务都基本快要干净了。如果不是老贼这样的奸人，期间说尽危言耸听之语，说不定我爷还尚在人间，享受儿孙之福。

但人有时候很难推己及人，这是人固有的天性，大人物也不例外。

十年安康，十年风雨。父亲也在某一时期落难，一向对华娃犹如亲侄的父亲突然受到其冷遇，甚至有一次我母亲打电话询问他一碗面条的烹饪方法（当时在福州接过他的面摊），他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老子连天，日妈道娘的恣意辱骂，“老子就是不给你说……”

这种狼心狗肺，这种天杀的卑贱下作，当时如处一室，为人子若不用掌掴其脸，若不用刀割其嘴，若不用母生儿之威猛身躯亡命打杀这个无君无父，悖逆伦理纲常，忘恩负义，天煞孤星的贱浮野种，枉为人子。

我奶奶生前，一次我回家探望，奶奶说：“华娃儿打电话给你二爸，哭兮流了，说你骂他‘野种’！”其实我当时盛怒之下，还真就把我会的脏话全部骂了一遍，唯独少了他告状那句“野种”，至今引以为憾，我怎么就忘了骂呢？这明明多么贴切自然啊，就连他自己内心都承认他的身份。

我笑华娃天生命贱，你告状告谁的状？疏不间亲。你告状的人可以制裁我？能够把我怎么样？我一生光明磊落，别说骂你猪狗不如的行径，当着所有你认为可以论理的人之面，你就敢与我辩论，突然有一事一理我有半点迟疑，我立马磕头斟茶道歉，反之与我母亲磕头斟茶致歉……

那年，我给奶奶说，以后坚决不允许华娃进入我家大门，如果我看到必定家里有什么就拿什么把他打出去。那一年，老曾等好友陪我回家过年，顺便参加“老友记年会”。

回到家，父亲、姑姑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与华娃坐在我家桌上打牌，我顿时怒火滔天，我与华娃眼神四目相对，我眼中杀意顿生，眼睛眦裂欲爆，老曾见势不对立马拽住我的手，连忙嬉笑着和我爸爸打招呼，“喻哥，你给叔叔、婆婆这些买了东西拿出来噻……”

奶奶和外婆也走了出来，我清楚的记得，我拳臂青筋暴起，忍耐拿一下我突然感觉到一股猛力真像武侠小说里一股真气回泄，脑袋嗡嗡地，差点摔倒。后来恢复正常，才把礼物分给众人，外婆的衣服、奶奶的衣服、爸爸的衣服，舅舅、姑姑、伯父的礼品，侄儿、外婆的红包……只是把华娃儿当空气。

奶奶去世，遗体存放老家，道场亦然。华娃儿的房子就在几十米开外，我坚决没有踏足，我也坚决不会主动和他打招呼，这与心胸无关，我不知道伯父有没有听进去他污蔑我的那些话，又或者他是默认那些话是我可以说得出的。这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伯父没有来劝我，还好没有劝，因为劝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伯父面对他堂叔羞辱他父亲时那句怨忿冲天、大义凛然的那句话：“我劝他去死……”

是的，您有多爱自己的父亲，我就有多爱自己的母亲。

我是那么爱我家的家人，每一个人都是我心中的大人物，可我收到的反馈极少。伯父曾经把我微信悄无声息删了，伯母和弟弟亦然。我不知道是伯父下的命令还是怎样，究其根本是我的思想不受其控制和掌握，我的观点过于客观犀利，导火索是奶奶怂恿我外婆打电话来干扰我的私人生活，被我怒斥，然后以这个为由头与我置气。

我尤感好笑，华娃儿的妈在伯父不在的时候，奶奶回到老家招呼都不打，到屋水都不端一碗，更别提饭食，在我记忆里奶奶不止一次当着他两个儿子的面提过不知多少次，请问您怎么不去愤怒？不去拿出家法伸张义理？我姑姑曾经帮华娃打工的时候，这个恶逆脾气暴躁，甚至要动手打我姑姑，我姑姑气得连夜要走，这时候一族之长的威严哪里去了？关键是某些人还要和这样对待自己母亲的人称兄道弟，是滑稽更是无心。把全家人的二代拿出来挨个比孝心，比孝行，无论精神还是物质，用计算器来算，加起来我都嫌他们不够我看的。我父亲总是教我为人不要看不起这个那个，但是这种“责己宽，责人严”的人性卑污，让人怎么能瞧得起？！

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人是可以成就完美的。历史上的大人物和生活中的大人物，都有其优点，光耀门楣；亦尤其缺点，尤不自知。你可以信誓旦旦，口若悬河议论点评别人一事一言的优劣，那也请你可以虚怀若谷，洗耳恭听他人对你言行举止的品评好坏。

伯父有一天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他拍一个我行驶证的照片发过去，我那么注重隐私的人想也没有多想说好，匆匆挂断电话，但是伯父似乎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把我微信删了！

那我怎么发呀？！我曾经暗暗发誓，我绝不可能主动去加删掉我的任何人，我发短信，结果显示失败。沉吟了一阵，看伯父的语气要得挺急，我心中默念那句——“他是我心中的大人物，一家人……”我还是主动发了好友申请，然后给伯父打电话让他通过，伯父突然一愣，然后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通过了……

奶奶去世，一位老家的阿姨在和我丈母娘聊天，有意无意问我们家待人如何，丈母娘说好。阿姨却过分热情，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他那个儿有啥子不得了嘛……”

这句话当然传到我的耳朵里去了。我登时觉得人性怎么那么复杂，作为晚辈，我实在是没有和阿姨有过过多交集，更谈不上恩怨，但我们晚辈之间情投意合，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没来由的话呢！

我只能理解为，女人在闲聊的时候最容易左右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考虑对错脱口而出，没有想到“恶语一句六月寒”，做人，永远记得一个底线，与平辈交恶，不要恶及后辈，这不仅仅是一种自我道德的守护，亦是给自己的后人积善积德。

人在莫名的嫉妒和嫌恶中会化身魔鬼，失去了本来修行的面目。

往事如烟，有些过往虽无对错，却不能不辨是非；知人识人，有时候不要沉浸在以往的认知里，为朋为友，为亲为眷，多看人做什么而非听什么。

“大人物”要修有“小温情”，这样才算是一个比较完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