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痛的是,生活将你变成了我所厌恶的人。
最后一次她来找我们,她正与她前夫在谈离婚。
一个微热的暑天,几年没联系的人突然来了电话:方便吗,来你家呆几天。
语声里有些委屈,也有些可怜。
我没问缘由,用着残剩的豪情说:来吧,呆多久都行。
好像我身居豪宅只是腾出一间没人来住的客房,实则我腾出的,也只是自己委委屈屈的半张床。
没几个小时她就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来了,我在楼上向她招手,她抬头找着楼道上的我,像是失散多年的好友。
这几年我也习惯了从身边消的的人了无音讯,从年少热血时的愤怒,到长大懂事后的淡然,没有特别埋怨,也没有很想念。
她结婚离开后我们再没过联系,仿佛好多年的成双入对、半夜谈心,毫无意义。
失联的缘由也许很复杂,也许也很简单。从她方面来说,可能朋友远没婚姻重要,从我方面来说,是保留了对她的态度。
而今她来跟我哭诉自己的不幸,我也只是黯然听着。虽然我没有义务每次用自己尽剩的热情去舐她各种各样我一无所知的伤口,但也没有必要兴灾乐祸地指指点点。
过去许多事情都模糊了,但我一直记得我们最初共事的那两年,从校园走入社会,还保留着一份简单美好,尽着这一情份,也够支撑几回我为她雨里送伞雪中送炭,只不过天晴了雪停了,她不辞而别也是常有的事。
她是个节省到几块钱的土豆可以炒成很多顿酸辣土豆丝当盖浇饭吃的人,记账精细到小数点后两位数。
那时候临嘴馋了,她就骑车带我出去外面下小馆子,那时候虽然我也穷,但是心里没有算盘,她不一样,她多点一个小菜都会犹豫,她要为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做好打算。
她说她最喜欢吃街角的那家酸辣粉,因为好吃,因为量多,因为便宜。
不知道为什么,回忆的季节总是在夏天,她穿着牛仔裤白T恤,雪白光洁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走在路上会招男人的口哨。
我笑她说你怎么这么招人眼神呢,她会苦恼地厥着嘴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那时她住得单位宿舍,我则放弃宿舍,宁愿守着自己的小屋子,起早贪黑地两区赶车。
单位女同事几乎也都住宿舍,大家像约好似的排挤她。
二十三岁的女孩惧怕三十二岁的女人,三十二岁的女人憎恨二十三岁的女孩。女人就这么复杂。
我对排斥她的那些古怪女同事没给过好脸色,年少热血必须同仇敌忾啊。但那些排挤她的女人们,却不排挤我。
我记得很多次我在办公室为她强出头,顶撞来逗戏她的男主管,为这我还被穿过好多次小鞋,但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愿意啊。
后来回忆起来多心寒,她总是安静躲在边上,从没一句道谢,也没有一句道歉,我人都还在气头上,她就像个傻大姐似的又与人家又攀谈起来。
我莽撞地做过多少次傻逼?手指掐烂掉。
那时她有个深爱的男友,大学谈到工作,生活照料无微不至。
他们经历了最典型的校园迈入社会的爱情桥段,当然也没有圆满收场。
说实话那男的挺渣,工作混出点模样就厌倦了与她的节衣缩食,劈了个公交车上认识的女研究生,后来多问几句还会动手打她。
感情破裂错往往不只在一方,但我们自然是站在了她这边。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在我们的坚持帮忙下,分手了。
我们借了朋友的车去帮她搬的家,而后一直与我们同住。
经过了失恋的折磨期,我们相继离职,各自有了找到新的工作。
那时我还担心,我说没我给你撑腰,你得坚强点,离无聊的男人远点。
她笨笨地点头。
她换工作后,追求者不断,但都不是正经的,多半是有家室的,甚至有些孩子都跟她差不多大。
我又笑她,我说你就不能招正常的桃花么,她还是委屈又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想那段空窗期她是真的急了,像是只要有正常的缘份,她就会尝试。
经历了几个渣男,她遇上了后来的丈夫,现在的前夫。
前夫是唯一一个会为她一句喜欢而为她掏钱的人,异地工作,很少露面,每天电话不断,轰炸着她的防线。
她不喜欢这个人,却喜欢这种被围绕的感觉。
不喜欢的原因很多,因为不是自己的菜,因为离得太远,因为性格迥异,因为长得不好看。
没拒绝的原因也有很多,因为无聊,因为想尝试,因为他人很好,因为,可以收到好多好多自己舍不得买的礼物。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对我们抱怨,说他又给她送了什么什么,没法拒绝。
这世上除了死亡,哪有你不愿意却拒绝不了的事呢?
前几晚,我听到她在电话里明里暗里的提示说,喜欢广告上某款某款手机,牌子型号颜色强调好几遍,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喜欢那线条那颜色,可是好贵,真的好贵 ,要省好几个月工资才能买。
像我这种傻子,都听得出其中含义。
几天后,她如愿以偿地收到手机,仍是一副苦恼要拒绝的样子。
我感觉那时我的心和她的节操是一样的,全部石化,然后碎裂成一地的渣子。若不是亲眼所听亲眼所见,我怎会相信?
退 一步,也许离得远一点,才能把人看得清楚。
三观不合,就减少来往。没事不往对门跑,她有前夫这个妥妥的时间打发者,也不需要我们的陪伴。
偶尔几次她无聊了找我们谈心,我们还是憋不住劝一劝。
她说收了人家太多礼物,已经刹不住了。
我们起了好多主意,能退的退,退不了的按价送相应的礼物,不能再收,也不能再要求了。
事后我们还是忍不住抽了自己的嘴巴。
骑虎难下,家长亲戚都开启摧婚模式。
她已经再逃不了。
她跟前夫领证了,估计又要了条件,领证后就买了梦寐以求的车。。
车是我带着她去提的——是的,我也不知道,也许那时候我就得了现在说的不可救药的圣母病,一边鄙视,一边又忍不住的伸手想拉她,想扶她,想她褪去这一身的喧嚣,回归曾经的简单。
我载着她去,她前夫有事来不了,前夫哥哥帮忙来交的钱,一程都是黑着脸,没半句交谈。期间他出去打了几个电话,依稀听见几声争执,好像是钱不够的样子。
罄竹难书我当时的心理活动。
结婚后一年,她仍与我们同住,不肯去前夫那过小两口的甜蜜生活。
因为不喜欢啊,因为连走在一起都觉得难受啊,她这么说。
猫的耳朵都要聋掉了吧。
于是她就扔着前夫在远方,自己开着小车花拿着人家工资,生活滋润乐无边。
追求者依旧没断过,戒指也没往无名指上扣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哪个阴风阵阵的夜里被妲已附身了。
我们睁只眼闭只眼,感觉她已经药石无用了。
之后好几次被我们逮到有男生送她回家,玩笑地追问好几次,说是学车时认识的研究生。
研究生,又是研究生,她这半生是与研究生杠上了。
有次她前夫来度小假,小两口消失了两三天,期间就有男生上门来找她,开门的是另个朋友,事后我才知道那男生着急地来问她哪去了,等了一天都没见她回家,一直没联系上,是不是出事了。
朋友说,一看就是个未谙世事的男孩子,看着挺简单,只是错付真心了。
我不敢相信我身边会有这么狗血的剧情,我真心真意地活着,真心真意地对待我想理会的人,但是总是会有人,在你真心真意的脸上甩一个耳光子。
办婚礼时,她没叫我们。
只说在国庆。婚礼也没人放心上,至少那卷她拿回来的结婚海报,一次也没有展开过。
没有邀请我们,理由是怕我们长假太忙,就不叫了。就不叫了。
中国好闺蜜。
结婚一年后,她受不了家里压力,搬离了我们,回家准备开枝散叶。
离开一年后她回来过一次,不知道是来干嘛的,反正不是特意来看我们的,就顺了个道刷了下存在感而已。
问她开枝散叶得怎么样了,她说没想好,有了孩子就真没回头的机会了。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还想回头似的,虽生于现代,但我们多少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多少还是有点嫁人相夫教子从一而终的心愿,这话听得我们心里堵得慌。
再约是过了两年,就是她上次来找我们了。
也不知道婚姻是怎么破裂的,一是没孩子,二是心还野,触发点是什么不知道,总感觉她有别人了。
前夫挽回过很多次,她也是半推不就,舍不得人家要回去的车,舍不得人家追回去的工资卡。
来后不久,找了工作,说打算先定一段时间。
工作没到一个星期,又有追求者上门。
因为谈离,前夫扣了车子,追求者是同个单位,天天接送上下班,有时候我们晚上回家,还会在门上看到一整袋的零食跟水果。
我们笑她说,年轻的未婚姑娘都没你这已婚妇女抢手呢,她依旧是一脸苦恼委屈,说那是个神经病,死缠赖打拒绝不了。
不过我们已经过了傻到被蒙蔽的年纪了。
谈离的这段时间,我们照着自己的猜测估算了一下,她单位拖着个追求者,来回接送吃喝拉撒全买单,电话里老家还有个爱慕者,天天晚上电话粥,偶尔会给她寄东西,此外还有个富二代,对她一直难舍难分,惊奇的事,这三人都知道她已婚,但应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我们由衷地竖起中指——不是,是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晚上经常还能听到她跟不同的人讲电话,说自己单位里男同事老往她办公室跑,工作不容易,想开店自己创业,得多少钱;又说在专卖店看到一大衣多漂亮,网上便宜很多但还是买不起,小女子独立生活不容易之类之类。
我最不忍看她,背向她煮面,要走一刻请别诸多留恋。
她在的几个月,家无宁日。
单位追求者住在附近,她对之只当成饭票,经常爱理不睬。
不知是什么手段这么高明,可将几人玩转在股掌之间。
那追求者也的确死缠赖打,经常来我家门口等她,没完没了的像个变态似的一直接门铃,说了她不在也不走,就杵那等着,弄得我们出门扔个垃圾都心惊肉跳。
顿时都觉得收了个炸弹在家里,谁都不知道哪天玩过火引爆了别人的火线。
再后来,事儿闹大了。
她烦了单位追求者,打算辞职另找工作,哄他说自己要回家看爸妈。
那人一听爸妈来了劲,陪着她逛街,买了一堆礼品让她带回去,想给老丈人示好。
她天天窝家里不出门躲他。
那人急了,见她一直没来上班,天天蹲点等她跟踪她,结果知道这几天是富二代要来看她,正隔了时间出来私会呢。
最后事儿闹到了派出所,总之是她让人打了他,富二代掏腰包赔了钱,让那人再别烦她。
这剧戏我们都看醉了,生龙活虎的闹剧。
事儿一出,没多久她就搬回家去了,说实话她也不敢再住我们家,这下是真要走了。
走时她请我们吃了顿饭,说实话,从她来到她走,也就这么一顿,大小事情我们帮得不算少,也就一顿饭的交换。
饭也请得匆忙,都挑在我们得挤时间的空档。
饭时聊笑,如往常。
饭后她归去,仍旧失联。
有次她联系我,让我帮她办些迁户口所需的资料。我问她作什么用,得了个很傻的借口。
迁户口的条件并不多,无非买房结婚。
事后她转了我两百块,说是辛苦费。
我退了回去说,朋友帮个忙,谈钱伤感情。
她说那不行,总得表达下心意,要么送个礼物也行。
我开玩笑说想不出呢,想要的自己能买就不需要别人送,不能买的皆是太昂贵的。不若下次过来请吃饭。
她回了一句,说,下次来了也不一定去你那,没什么机会。
我仍旧没有收下钱,笑了笑说,总会有机会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高风亮节,也许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关系突然变得很商业化而已。
再后来,我看到她动态圈上泊新车的图,她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新的昂贵的礼物。
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婚,反正我们已经无关紧要,也不需通知婚讯。
我记得离别的宴,我们吃的是火锅。
为给她省钱,很多东西都没舍得点。
我很认真地审视过她的脸,还有玻璃倒影里我自己的脸。
相识之时我们都很年轻,对爱对生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心与希望。
我记得她很多次都对我说过:我很羡慕你,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然后毫无犹豫地坚持下去。她还说,羡慕我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我记得每次她脸上的表情,都是真诚的,认真的,充满羡慕的。很多刹那我都信了她的话,信她对普通平凡爱情仍有着渴望,对风里来雨里去的平淡仍旧还有着向往。
当时我清楚的问她,如果你遇到像我这样的爱情,你要吗?
她想了想,没有回答。
岁月将一切组图,都打散了。
爱憎分明,坚守俯仰无愧对于天地、无愧于人、无愧于心,我发现这样的坚持并没有换来多好的生活。
相反如她,这般那般依我憎恶的方式穿梭在道德缝隙里的人,最终却能如愿以偿,锦衣玉食。
但是时间和生活,都把我们怎么了?
行色匆匆五六年,这些年的相聚和分别的缘由,云里雾里的看不清。
她简简单单穿着牛仔裤骑着自行车的样子模糊了。
犹豫着删掉最贵的那道菜的笔势也褪色了。
她坐在电脑前听着悲歌流泪的脸变了线条。
她离去的背影投射在地上,似乎都没有了清晰的轮廓。
我离她远远的,生怕路灯不断拉长她的影子,生怕自己再踩到,生怕还有交集,生怕还有下一个轮回。
她是我生活里一本糊涂却残酷的真实教材,我缩短了触角,收敛了豪情,慢慢学会冷眼旁观。
也许不是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脸,而是我们太简单盲目地相信了最初的感觉。
从前长辈会笑笑说,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懂。我还任性倔强地顶过嘴。
如今那些顶过的嘴,都变成了幼稚过的铮铮证据。
我没有责怪生活剥夺了我简单与天真的能力,没有埋怨它经常让我失去前进的勇气,而她也成了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浓墨重彩式的教科书,以致于我时常在自己愤怒或者怨恨至扭曲的时候,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变成令自己厌恶的人。
文By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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