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4）

       刘金田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到了他这一辈也不例外。但如今，他将要失去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甚至面临流离失所的困境。当然，他不愿意再失去得到安置房的机会，因为可能选择了拆迁补助款，全家的生计乃至下一辈的生活都难以得到保障。但妻子坚持要补助金在一中附近租房供儿子上学，这让刘金田犯了难。

       一年前，政府开始征地，他卖掉所有的农具和小麦，找了一份工地的工作，但上工地的第二个星期，他就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伤了脊柱，从此，便再也不能干重活。幸运的是，在市区包工的同村刘根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份不是很辛苦的工作。

       “金田，今天有个老板找到我，说有个项目，让我们施工队做主体施工，晚上又要有场了。”刘根从搅拌机旁跑过来，打断了吸烟冥想的刘金田。

        “噢，知道了。”刘金田掐灭了刚刚点燃的烟，跟在刘根身后，在嘈杂的机器声中，他试图努力听清刘根的话。其实他也不必听清刘根的话，因为到时候他只负责喝酒就行了，最近，但凡在酒桌上，刘金田的任务就是喝酒，其他的全都由刘根负责。而酒过三巡，刘金田早已失去知觉，但他仍要继续喝，或许为了家庭，或许为了工作，也可能为了消愁，直到最后喝到酩酊大醉，被刘根载回家中。他开始发牢骚，开始抱怨，话语刺耳而难听，妻子忙前忙后打理，但喝得早已不省人事的刘金田仍然抱怨着，咒骂着。

       傍晚快要收工的时候，刘金田接到妻子的电话，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急促而尖锐：“金田，他们要来强拆房子了！你快点-快点回来吧！”刘金田另一只手捏着的烟猛然落在地上，脑袋也嗡嗡地响起来。他奔到刘根的办公室，告诉刘根家里有点急事，还没等刘根开口，他便奔出办公室跳上自行车往家中赶。

        夕阳照在刘家的屋檐上，在北面地面上投射下最后一缕残阳。刘家小院门前，几个看热闹的邻村妇女交头接耳议论着，一只黑狗对着门外的十几个拿着工具的男人狂吠，围墙外一辆黄色挖掘机悬臂在半空中摇摆着，似乎在示威。围墙跟部破了一个洞，红砖如鲜血版喷泄而出，门口地面上瘫坐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嘴里似哀嚎似哽咽地发出声响，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个满脸通红，长着招风耳丹凤眼的男人被女人扯着衣袖，另一只拿着玻璃杯的手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

       匆匆赶回家的刘金田看到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立刻扔下自行车，冲进人群，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妻子。他扶起妻子，指着丹凤眼，怒目圆睁，嘶吼着：“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不搬，你们还想杀人犯法不成。”刘金田脖子上青筋爆出，脸也憋得通红，仿佛一只维护主权的公狮。丹凤眼似乎并不着急，嘴角微微翘起，细长高昂的语句从紫色嘴唇中流出来：“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呀，你不知道上面下达的期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们再不这样上级真要拿我们人头了。”刘金田的声音似乎也削弱了几个分贝：“再给我们半个月，我们肯定搬，你们这样强拿头也不是办法。”倚在刘金田身旁的妻子低头啜泣着，丹凤眼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不知在和谁打电话。女人们的声音盖住了高墙上麻雀的声音，黑狗也只是龇牙低吼，此时太阳的光芒已经全部隐藏在远处的高楼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