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行走于城市边缘的人,请你一定听听我的故事,当然,不听也没有关系,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听这么慢的故事了。
不知道我的爹娘,实际上我根本没有见过他们。我以拾荒为生,和我一起以此为业的有一大群人,我很爱他们,就如他们爱我一般。我们有大片的阳光和无限的边缘,有褐色的门楣和旧旧的窗子,有低矮的屋檐和有限的梦想。
和我每天一道做事的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头发很长了,可是没有束起来,散乱地披着,掩盖了她小小的耳朵,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耳朵的灵敏。在我的认知里,她一定是世界上拥有最美耳朵的人了,她可以听辨出各样的声音,并且很容易为美妙的声音所打动。我可以看着她陶醉的脸庞判断她听到了怎样的音乐,进而自己也是十分享受。她总是不断地说着她听到的声音,光线跳动在她翕合的樱桃小唇瓣,那大概就是最美的音符了吧。
她还是个小不点,四岁半,我牵着她的手,从黎明出发,走到黄昏,回到出发点。
“姐姐,我们……?”
“嗯?”
“姐姐,我们……到了么?”
“……嗯……”
每天的路上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色,听到不同的声音,我们俩都很雀跃。在阳光里行走,捡拾城市的碎屑。
“姐姐……”
“……嗯……”
偶尔有一次,我捡到了一支破旧的口琴,吹给她听,她皱着眉,说:“姐姐……”然后,我把口琴递给她,她认真且小心翼翼地吹着,满脸洋溢着幸福,阳光跳动在那支旧旧的口琴上,她仰起头看着我,我点点头,说,“好听,真好听。”我们手牵手回去了。
她一直拿着那支口琴,却只在我面前吹奏,其他人都忙,且满面愁容,她不敢去他们面前,尽管他们如爱我一般爱她。
每晚睡觉的时候,她是最积极的一个,早早关了灯,蜷缩在我的右边,不一会儿,就又背过身去,我知道她已经沉沉睡去了。我却长久难眠,每晚如此,灯光消失的一霎,她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遗弃了,实际上,此时的我,是被全然的隔离的。我感知不到世界和我的存在,所以我急切地盼望黎明的到来,愈是急切,愈是无法入睡,然而让我心安的是,每每的焦虑之后,除去没有意识的那么一段时间,白天还是来了。
真喜欢这样,我可以感觉到她在熄灯后抱着我的胳膊的小小胳膊和温热小手,然后,白天理所应当地来了。
我拉着她的手,看我们的被白昼拖得很长的影子。
奇怪的是,每天都是有太阳的,这就让我更加关注她的樱桃小唇瓣,以及跳跃在期间的阳光,大概就是音符的样子。
那天的太阳真的是极好,我的心情也是极为明朗。我带着她在路上边走边舞蹈。
看到了路边闪闪发光的什么东西,我说:“你站在这儿,别动。”
我跑过去,原来只是一小块玻璃碎片。转过身来,走向她。
她却迈开了步子,朝路的对面跑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还没有喊出声音,她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辆疾驰而来的黑色跑车下。
我的世界开始出现一片一片的黑色,不断渲染。
我挪开步子,颤抖着走到她身边,她笔直地躺在那里,不再像每天晚上那样,蜷缩着。小小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心皱着,有多疼啊,她那么小,却那么坚强,一直都是悄悄的不说。我抱住小小的她,血染了我的手指和衣服,可我只是想她再拉拉我的手,想阳光再跳动在她的翕合的唇瓣,想她再吹吹我们的口琴,想她再仰起头虽然我们一样高……
我自己躺在床上,闭了眼,将自己与世界隔绝。我看不见光了,我听不见声音了。实际上,我本来就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一直是她在替我听,说给我听,我从她的脸庞,她的嘴唇,感知声音,这从不为我直接知道的东西。
她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所以我牵着她,走了一天又一天,我告诉她,我所看到的一切,黑的白的,亮的暗的。
她是两岁被丢弃的,她的爹娘嫌弃她看不见,从此就是我带她了。我比她大四岁,但我生的与她一样高,我是长不高的,又听不见,所以我被遗弃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我已经原谅了我的爹娘,就当是没见过。
也许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错的。
她走后,我的感官完全退化,实际上也是,除了她,没人和我交流的。但其他人确实也是爱我的,给我住的地方,还管吃的,只要我干活。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开始讨厌,它像是一种强硬的逼迫,告诉我必须出门。可是没有了她,我的灵魂的一半已经不在了,我躺在床上不出门。
中午快要过去了,黑脸大叔破门而入,一把抓起我,把我扔出门外。我踉跄倒在地上,他一把关了门。
我行走在城市的边缘,猛踢脚下的石子,嘴边开始咒骂,开始恶毒的诅咒。
我清醒地意识到——
二十四小时之前,我已经死了。
(完)
原谅我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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