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一岁,迷迷糊糊的夜里被母亲扯醒,穿上衣裳,手拎一个大包裹,跟着一筐筐蔬菜一起被塞进三轮车里,父亲开着它,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开往无为县城。沿途天色渐亮,鸡鸣狗吠不断。寒冷的秋夜凉风瑟瑟,我一路摇晃,因着前后左右都是蔬菜,不得不忍着尿胀的痛苦。如今回忆起来,仍然记得那样的夜,漫长而恐惶,路仿佛没有尽头,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又是为着什么而去。
人们总是以为是自己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实际上,推动我们往前走的,改变我们生活轨迹的,其实是命运之手。而那一个夜,正是我人生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我被母亲送往无为县城的鼓楼小学就读,从一个乡下的孩子摇身而成一个城里的孩子。我穿着母亲亲手做的花布裳,背着外婆送的新书包,成了鼓楼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在那里,我认识了X,一个倍伴着我少年时光的永远的朋友。
她有着弯弯的单凤眼,温顺柔软的长发,爱唱歌,擅跳舞。她家境优越,性格开朗,乐于助人。每天,她在我家的大井巷边喊我上课,偷偷往我的书包里塞一只红红的苹果,她送我漂亮的发绳,教我打理我乱草般的头发。作为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我对所有美的事物一无所知,而她,用她特有的耐心与爱意,帮我完成了一个乡下姑娘的蜕变,让我懂得一个清洁、柔美的女孩子应该了解的一切。
上初中了,女孩子开始发育,由于母亲不在身边,我对一切生理卫生一无所知,而她,教我用卫生巾,帮我选胸罩...我们用女生间特有的方式,帮助彼此度过惶恐而惊蜇的青春期。夏日的夜晚,我们抵足躺在庭院的凉床上,荧火虫在身边浮游,夜幕如蓝丝绒般低垂,幻想着长大了后的未来生活,人生那么长,好像一切梦想都能垂手可得。“你想嫁给什么样的男生?”她问我,我认真地思考着,回答道“要脾气好,比我懂得多,要有很多钱”。瞧,尽管年少,我那时候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而她,则是循着她天真而感性的天性,直奔着感官的享受而去。是的,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颜控,一个彻头彻尾的早恋少女。
她最初喜欢的少年是白净书生型,后来,她喜欢上一个肌肉型男,再后来,她先后爱上了一对双胞胎兄弟。那个时候,她在上县城的技校,功课很松,工作早就被父母安排好,她跟城里一帮时髦而家境优越的同学们玩在一起,不知不觉,在混乱的恋爱关系中,生活的轨迹渐渐坠入一个我所无法理解的局面。比如,跟男朋友吵架会跳河、喝醉,用烟头烫自己。仍记得那一天放学后,她拉着我来到县城的体育场,我们坐在台阶上,她突然抱着我大哭,我惶惶然抱着她,她歇斯底里,“亚丽,我完蛋了,我完蛋了,我跟那个混蛋上床了”。我的脑袋里如雷炸一般轰鸣,上床?上床?而那一年,我上高一,她刚刚分配到一家单位上班。我渐渐地把精力投入到紧张的高考中去,而她,则在放弃了一段似乎刻骨铭心的恋爱后,又投入了另一段热烈的爱情中去。再后来,我离开了无为县城,大井巷被拆迁,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我们天南海北,渐行渐远,人生的轨迹似乎再也没有机会交接。
我们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我知道她结婚了,生了女儿,又因丈夫家暴而离婚,净身出户。去年的春节我去找她,她买了一套小房子,在城北的纺织厂边,她的房子里有粉红的窗帘,嫩绿的床单,她的笑容依然妩媚,身材依旧娇小。我们站在阳台聊天,无城的北城一如少年时的风景,屋檐低矮,城郊的小河弯弯曲曲流向远方,无数次,我们曾骑着车从环城马路走过,铃铛清脆,笑语嫣然,而今各自老去,岁月匆匆,我们似乎连回首的勇气都已消失。“曾记当年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忽然一天醒来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亲爱的X,你放在我书包里的苹果那清甜的香味, 我永远记得,你教会我的那些个描眉画脸的技巧,我却总是学不会。我粗糙得像块麻布,而你却是一帛娟秀的丝绸,我注定平常如斯,而你已历经风月。你给了我少年的陪伴,而我,却无以回赠。曾记得你说过,要找一个爱你的人,只要他爱,你便粉身碎骨去相随。而今,你愿你少年幽梦终成真,愿你终能守得有情人,在无城的闲散光阴里相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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