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消食,在尚未建设好的河边步道上独自散步成了我的午休日常。素不喜与人交集,而此地,景致安谧,四下无人,与我甚合,只是未免过于冷清且无聊。于是嘴里念念有词,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苏轼的《前赤壁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李密的《陈情表》,王勃的《滕王阁序》……这条路成了我与古人对话的隐秘所在。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是我对学生讲解的何谓“理解”。古文底子薄弱,得之一篇,读完,不甚了了。看完译文,再背诵下来,然后便有了“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之感。这些经过千百年历史淘洗仍没有消失的文字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会意后便觉嚼之唇齿盈香。
午饭后,或阳光灿烂,或多云少阳,只要无雨,哪怕风寒,缩紧身子,戴紧帽子,也可以走走。张爱玲说:“在没有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于是或朗声背诵,或喃喃低语,这无聊的时间就变得有聊了。散步消食,背诵娱己。与死人交谈比跟活人说话轻松多了。话虽惊悚,道理明晰。林语堂写《苏东坡传》也说,“要了解一个死了一千年的人,并不困难”。因为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且历经千百年雨雪风霜仍熠熠生辉。与这些闪光的灵魂交集,天地一片澄明。
背完一些短篇的之乎者也。某天看木心的《文学回忆录》,里面有一句:中国的纯文学唯有《楚辞》与《诗经》。而《楚辞》以《离骚》为翘楚。《离骚》,如雷贯耳,但素来似乎是束之高阁的圣殿之物,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忽然有一天触手可及,端着细观。然后这条无人的小径上便布满了屈原的愤恨、不屈与不甘。在上下班往返途中,在匆匆的车流中,又伴随我嘈杂又孤独的一路。费时一个月背诵下屈原的《离骚》,忽然觉得古文也不是难么艰涩难懂,既可以高高在上辉耀历史几千年,也能点亮我这个平凡人这些枯索的无聊时光。
喃喃自语在无人之所,想起古人称之为吟诵,不知是不是像影视剧中播放的,一个老叟摇头晃脑夸张地拉长调朗诵,谓之以吟?一副猥琐模样,反倒有损文章之美感。但看过叶嘉莹先生吟诵诗词的影像,客堂清雅,击节而诵,似乎诗词就该这么表达。而远在诗词之前的骚体辞,通篇的感叹词“兮”,似乎更该对着落日长河或者薄云残雪,或铿锵激情,或婉转低徊,这似乎才是诗歌的吟诵方式,如古时吟诵四方的吟游诗人。荷马不识字,他的诗照样流传千古,依仗的便是这样的方式。
不敢惊世骇俗地忘乎所以。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有这么一个让人信步,让人放空的所在,而后远离嘈杂喃喃自语,让枯索的时间芳香四溢,已足矣。平日喜欢在炒菜等锅开的间隙看几页书,并非真嗜书到如此争分夺秒的地步,只是喜欢烟火气的嘈杂中有花香的错觉。就像走在无人的河边,喃喃有词,并非真的痴迷至斯,只是走在这无人的河边,爱极了满眼萧索中那一丝春的绿意。
2023.02.17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