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哥要走了。
可姬旦不想让哥哥走。
他还想让哥哥带他骑烈马。
他还想让哥哥教他射箭。
虽然哥哥总是喜欢欺负他，但他也乐得被欺负。
哥哥笑着捏了捏他略显婴儿肥的脸，说道：“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带你去朝歌玩。”
“朝歌好玩吗？”
“当然。”
“真的？”
“哥哥怎么会骗你。”
他托腮，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伸出小手不停地拉扯哥哥的衣袖：“那哥哥一定要早点回来。”
哥哥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又揉乱了他早起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头发。
他嘟起嘴，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说道：“哥哥，不要再摸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
哥哥哈哈大笑，在他脑袋上的手更加肆无忌惮。
哥哥好幼稚。姬旦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道。
（二）
他们的大哥死了。
他看见，他们的大哥安静地蜷缩在那小小的食盒里。食盒前，玉笛依然如它的主人一般，皎皎如月，清澈明通。
旧时玉笛今犹在，只是不见旧时人。
他红着眼眶，看向哥哥。
哥哥见他来了，俯身紧紧地搂住他，像是要把他揉进他的骨血里。
他也紧紧地抱住哥哥，他不想再失去哥哥了。
他已经长大了。
（三）
他提起下裳，急急忙忙地跑进太子发的寝殿。
烛光下，太子额上的点点冷汗依稀可见。
太子见他已来，平静地叙述道：“弟弟，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们翦商的计划暴露了，大商邑派兵剿灭了我们，我们……”
“哥哥，”姬旦轻声打断了哥哥的话，“这只是梦而已。”
太子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今友邦实力弱小，我们也还没做好准备，只怕无力和商朝决战……
上天也许是在托梦于我，告诫我莫要行逆天悖论之举。我们对抗天命大商，会不会过于不自量力……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如今幸福美满的西岐百姓沦为羌人一般。”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姬旦暂且压下心头的千愁万绪，想了想，宽慰道：“哥哥，梦境是相反的。虽然上天享受了历代商王丰厚的祭祀，但他不会因这种小惠而偏袒商王的。倘若我们继续推行德政，勤勉爱民，就一定能在上天福佑之下战胜商王的。”
太子点了点头。
殿内一时静默无言，只有烛火摇曳。
直至东方发白，太子才打破了沉默，伸手扶起姬旦：“弟弟，辛苦你了。”
姬旦俯身行礼，目送一切如常仿佛无事发生的哥哥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哥哥，这项疯狂的事业，就让我们兄弟俩一同承受吧。
他踏出殿门，步伐坚定不移。
（四）
牧野之战周军得胜，随即进驻朝歌。
看着正在高台上祭祀的哥哥，他愉悦地想，他们成功了。
他们终于成功了。
毫不意外，是夜，他被传诏觐见天子。
一路上，他想了好多。他们报了兄长的仇，他们破了商王的天命，他们完成了父亲未竟的事业。
可当他看见哥哥用手撑着额头，一脸疲倦的模样，却只是安静地坐了下来。
不曾想还是惊扰了浅眠的哥哥。
武王带着眼底深深的阴影，浅浅地笑道：“弟弟，你来了。”
“我们成功了。”
——是啊，我们成功了。
“殷商灭亡了。”
——是呀，不再有商了。
只听武王忽然叹息道：“现在正值大周内忧外患、百废待兴之际，只可惜诵儿年幼，尚不能处理国家大事……”
他听着武王念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心也跟着担忧起来。
最后，武王顿了顿，目光看向弟弟，眼底渐渐泛起光亮。
武王说：“不如我传位给你吧。”
周公却只是哭。
（五）
他日日虔心许愿，但还是没能换回他的哥哥。
他小心地走近天子。他不知道他该如何解释，哥哥会不会相信。
天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怜惜地说道：“弟弟，以后的事，就靠你了。”
他抬头，满目泪花瞬间溢出眼眶。他死死地拽住哥哥的手，生怕他一松手，他那苍白如纸的哥哥便会消失一般。
天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用手费力扯出弟弟的笑容：“成王年幼，一切国家大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他猛然望向哥哥，哥哥的目光真诚无暇，里面是对他全无保留的信任。
最懂他的人，是哥哥啊。
就像他一样。
他伏在哥哥消瘦的手上，最后一次号啕大哭起来。
（六）
多年以后
周公卧于床榻，含笑九泉。
哥哥，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大周，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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