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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蚁‖第一章 看病

蝼蚁‖第一章 看病

作者: 你的益达 | 来源:发表于2019-07-08 15:16 被阅读4次

    听说家里庆祝,我便提着菜刀从厢房出来,打半盆水,端着木盆嘿咻嘿咻的往大门外走去。菜刀上下摩擦磨石,渐渐展现初来乍到时的凶光。那年我才八岁。

    那个年代人兴丁旺,抗日战争后,中国人口急剧减少,急需劳动力,一家倘若十口人,政府都会颁发小锦旗。后来人口像气球一样,短时间内人口数急剧膨胀为世界第一。可是,人有了,米呢?那个年代还穷,家里大门敞开都没人进去偷,真可谓大同社会。一家人,上到七八十下到穿裤衩,无一例外的都跑去田里拾麦穗。对饥荒下残存世间的人来说,菜刀见血,不是雄厚家底就是屠夫世家。

    衰老的嗓音在院子中央响起:

    "大家都回来了吧!今天宰两只鸡,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娘,日子选好了?"

    "黄历上显示今天日子不错,冲头少,忌口少,天气不错,好兆头、好日子。"

    "娘,不急!等明天钱二回来后,大家团团圆圆的吃顿饭。"

    钱二是我二叔,苍老的声音是我奶奶。二娘因为过度害怕丈夫晚归而声音尖细、急促。在农村吃上一顿肉就和自家闺女一样隆重。

    无知识年代,取名随意,再加上农村人没钱念书。别家女儿嫁过来,家里其他人就叫做:大嫂、二娘、三娘、四娘,最小的儿子叫幺儿,故称作幺娘。农村人唯一精通计算,也全是靠肩抗大米到城镇买才学来的,农村人憨厚,路磨破了鞋,米压垮了肩,被街上商人算计一两次也不得不会加减乘除了。'钱二'这名字都算是很有文化的老爹才取的。贫苦的村落里,叫大狗,二蛋,金花这类的人名多得让现代人以为整个村落是一家人。

    大家看见我走进屋,谁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二婶幺婶一把扶着喘不上气的奶奶,害怕她不享人世毅然撒手而去。众人心里产生的巨大恐惧压制住人对突如其来的荒唐事时惊呼的本能。他们长大口却不作声,默默看着一个八岁孩子手里提着一只死去的鸡,热乎的鸡血溅在孩子脸上。他还在笑,灿烂的笑容令人背脊发凉。

    年迈的奶奶没事,反到是我。他们见我满身粘上冒气的热血,手里提着滴血的菜刀杵在一旁傻笑,生怕我会干出一些颠覆人性的恶劣事迹。我被锁在了一间小屋里,大家都认为我被人下了蛊,或是被恶灵缠住!

    二娘住在县城里,时不时回家探亲,因为钱二叔是县城教书先生。谁有文化谁在家里的地位就高一些,二娘惊心未定地说:

    "这娃估计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

    一直插不进话的幺婶在一旁翘着嘴皮,鼓着双眼表示二娘说的对。她没多少文化,只会在恰如其分时表达自己的想法,以此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

    "我看是,我看是这样。"

    "二娘住城里,不知道有认识什么人没有?"逐渐从惊恐中挣脱出来的奶奶问到,目光落在牲口圈门前的木墩子上的同他一样的老人。他对此似乎不太感冒,手里仍然不急不慢的用旧报纸卷着毛烟。多年以来,大家也都将爷爷当做透明人。

    "有,娘…"二娘拔高声音:"您忘了,送小妹出嫁那几天,我整个人都感觉不舒服,后来越整越严重,脸部开始发青变紫。县城大夫都说这辈子没见着过这样的病…"二娘脸色流露出骄傲的神色,随后又对自己离奇的经历感到后怕,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后来到小妹姑爷家哪里才治好的…"

    二娘没嫁过来之前面黄饥廋。嫁过来生了一女娃,之后屁股像是水肿一样大得消不下去。村里人见面都说她:这钱二娘屁股大得像凳篓(农村一种装剩米的竹制器皿),下次一定是个男娃。可是二叔是个教书先生,想要男娃就要辞工作。本土人辞工作只能回乡下耕地,甭想仍留在县城,没钱根本混不下去,没钱到哪儿都是异想天开。要二叔辞工作你得拿枪指着他脑袋。他是不可能辞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更何况,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讲:是男是女的概率五五开。他才不愿意冒这个险,不爱说话的二叔可是个精明人。

    "记得,那你叫二娃子联系联系那位老婆婆,看看可以给我这孙子立枚银币?"

    "嗯嗯,我这就去给钱二打电话…"

    "去吧!"

    奶奶的身上会让我想到气派两个字。她在家族中说话有分量,好比古时候的京城老爷发话一样有权威。但这全是奶奶年轻时一个人打拼下来的地位。爷爷年轻时可不管这些,他在乎的是日子过得逍遥与否,今天有没有烟抽,有没有酒喝。奶奶说的立硬币是找人走阴。走阴婆婆一只手先握着患者手,一只手捏着病者几根头发,嘴里念念有词怪里怪气的。放开病人手后,食指中指指尖夹着一张纸钱,沾几滴鲜血,血一定要活,再从空中抓一把鬼火引燃纸钱,在小孩头顶左绕三圈右绕三圈,盛一碗稀饭,点燃三支香插在路口,撒饭,再烧点纸,祈求一下各路神灵保佑,如果还不好就看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我从窗口看见爷爷起身跑去厨房,出来时皮带上挂一把斧头,随后疯狂劈砍木墩子,那可是青冈木,结实得可以做'防弹衣'。

    上了年纪的爷爷脚步轻飘飘的,连刀都有些拿不动,卖力的挥两下沉重的斧头身体就已经吃不消,汗水浸湿衣服贴在背上。喘着大气的他仍然要劈青冈木墩,那股子狠劲像是遇见仇人拔刀相向一样。

    "疯了,疯了,小的疯了,老的也跟着疯…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奶奶开始嚷嚷,声音往爷爷那处飘去。窗外那只死去的鸡突然像是复活一样跳起来,拖着断裂的脖子跑了几步后又躺下去。大家都垂下脑袋没有发现。三婶三叔杵在一旁不敢吭声,卧在藤椅上奶奶也不叫唤了。都在心里想:这老头估计回光返照、精力旺盛,闹腾一下就歇菜了。

    打电话的二娘从大堂出来,她不知道发生什么。出门就看见老爹跟个疯子似的劈木墩。她谨慎的一步步摸过来,偷偷摸摸像个盗贼:

    "娘,钱二说工作忙,周末有空的时候会去请那位婆婆过来。"

    爷爷像那只被人遗忘的死去的鸡一样,突然回头问大家:

    "要到周末啊?"

    叔婶,奶奶都被吓了一跳。二娘看着老爹手里握着一把斧头,刀刃上粘着木屑,滴下的粘稠木墩汁液像鲜血般在流淌。她吞吞吐吐回应,心里慌乱,几乎没有重新组织语言:

    "嗯,爹,钱二说工作忙,周末有空的时候才去请婆婆来看。"

    爷爷将斧子一丢,在众人的注视下哼着小调,悠哉悠哉的走去厢房。出来时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提搂黑色小罐,随着调音消逝,整个人影也消失在众人眼里。被锁在屋内的我透过窗望着爷爷远去。我知道他去哪儿。提着罐子里面装的是蛐蛐,是只母的,打起架来像是看见小三一样拼死咬,是我到田埂上帮忙抓的。他是到圣庙下找几位老头斗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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