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小语
妈妈是浮萍妈妈脑梗中风偏瘫已快两年了。每次去看她,我会把带去的水果点心喂她吃吃,看着她慢慢地吃完,我的心情就会好些。有时境况并不好,护工喂她吃,吃了几口,她就摇摇头,我边轻抚她的胸口,边望着她,她看着我,嘴里"嗯"个不停。她是在跟我诉说她的痛苦还是难受得只想哼?我不得而知。“再吃点,胃口好精神就好。”她还是不肯吃。我摩挲着她长满老斑的手、胸口和脖颈;看着她日渐消瘦干枯,一天天的孱弱,那无力感就一直牵扯着我。我除了忍住心疼的泪,无法消解她的伤痛。
我老想那一夜,她到底经受了什么山崩海裂般的痛苦呢,第二天见到的她已经昏迷不醒了。医生的抢救让她死里逃生,可醒来一切都变了,她已不能言语了。曾经的她看起来多健康,一直中气十足声音敞亮,一直忙忙碌碌帮着她的大女儿操持家务,她带大的孙女和外孙女刚进大学,她就这么倒下了,猝不及防。当时看着病床上插满了管子的她,我莫名地想到了我家楼下的那棵银杏树。那曾经是棵枝叶繁茂果实累累的树,一些无良的人无视劝阻,攀爬采摘之外,为了采尽果子,树上的和树下的人还合力摇晃。禁不起如此折腾,银杏树叶早早枯黄残败,只剩了苟延残喘的卑微和无言的伤怨。挂上了营养水的树,第二年重发生机。可是妈妈已回不到从前了。
医院里开始收留妈妈太多的愤怒和伤心。她像困兽,用能动的半身手脚撕扯着身上的管子,除了延误身体机能的恢复,一切无济于事。她把每天的愤怒叠放在一起,耿耿于怀,不愿舍弃。她残弱的身体里累积了太多烦恼,像上了膛的子弹,随时射向邻近的人。
家留给我温暖美好的记忆太少,爸爸是个没有多少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妈妈除了忙工作忙家务就是和爸爸没完没了的争吵打骂。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那点可怜的记忆支离破碎,很多都是日后妈妈讲给我听的,她的讲述有太多的悲哀埋怨。
妈妈很小就被外婆从乡下送到了城里人家,临走前还把她身上仅有的一件衣服脱了去,人穷有时候太无情。当时的她还是个孩子,背着人家的孩子还得为人家辛苦做杂务,然后在城里被人家安排同她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忙忙碌碌终其大半辈子。
她大半辈子含辛茹苦,拼了命地撑起这个家从温饱挪到了小康,年老了还不忘要强,像退去的潮水,依然不甘心想翻起的浪花,终究被推搡着退出。她忧心忡忡的烦恼,把她的快乐紧紧地锁住了。
我一边心疼她的辛苦,一边厌烦她没完没了地咀嚼陈年芝麻烂谷子事,她又埋怨我们不听不睬,“我嘴巴都憋臭了。”如今,半边手脚瘫痪的她坐在轮椅上,身形委顿。她的神情里似乎还存留过去的很多记忆,可惜已不能言语了。这是她的不幸还是上帝让她用沉默来面对我们的无奈和自责呢?
那天听毕飞宇在«朗读者»里跟董卿说 : 漂泊是被动的,像浮萍,鸡鸭鹅在水里漂,那不是漂泊。我突然心里一动 : 我妈不就是一支无根的浮萍吗?她被家庭时代推搡着漂来漂去。可她偏偏执拗地想要掌控命运,拼劲了全力,不过是横冲直撞遍体鳞伤。无根的浮萍,无力也无奈。
现在妈妈的日常,被护工搀扶着,从卧室到客厅,然后从客厅到卧室,落寞地守着她残跛的光阴。
有时在街上看到与妈妈身形年龄差不多的老太步履安详,泪总是很失态地想要逃出我的眼眶,我可怜的妈妈,为什么你不是她们呢?
世人关于母亲的大多是赞歌,我听到想到的大多是悲歌。如果没有那么拼命没有那么要强没有那么执拗,妈妈的幸福有可能不会被埋怨偷走无存。可现实里没有如果。
今天是重阳节,天很蓝,太阳很暖。我祈望上天的神手能开启她快乐的神经,在她的余生里多些淡然。如果是浮萍,内心平和从容,也能踏水而歌吧。
妈妈是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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