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耳兔小姐姐
来源:红耳兔小姐姐(公众号:klzyx1984)
过去总算渐渐都还过得去,
未来就等来了再决定。
回忆多少还留一点点余地,
还不至于回不去。
谁的青春没有浅浅的瘀青,
谁的伤心能不留胎记。
1.
我不知道一个人需要长到多大才会体会孤独的滋味,但是我知道我在十三岁零两个月,就被所有人排挤在世界之外。
十三岁之前,我的所有快乐来源明确,有勤劳包容的父母,有三三两两的朋友,有还算灵光的头脑,再加上天生没心没肺的性格,我活得如鱼得水。十三岁之前,我以为世界就长成我以为的样子,我需要的爱,会听话的围绕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可是美梦的分崩离析来得不容商量,初二开学不久,原本和睦的父母,开始以我不太理解的方式,密集的争吵冷战。接着有一天晚自习,我被班主任任命为副班长,毫无征兆。接着更毫无征兆的是,全班的女生把我孤立了。
那晚自习课后,本该一起放学的伙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走掉了,剩下我一个人在雨夜里,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哭成狗。
第二天,我的同桌兰小秋要求老师换座位,我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有点木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向她的眼神,有种乞求,可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脸上嫌弃的表情狠狠打在我的心上,我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尊心的摧毁是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
因为被排挤,很快我从一个每天笑得没心没肺的姑娘,变成了班上含胸驼背的背景板,每天怯懦地匍匐在别人的目光之下,碍眼而丑陋。副班长的职务,也因为我的胆小自卑,而自动解除了,因为没有人会听一个连自己都活得小心翼翼的人的话。
而这些,在我长大了许久,才知道,它有一个专有名词,叫校园霸凌。只是它是以另一种冷暴力的方式,去逼疯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心甘情愿的戴上罪恶的枷锁,小心翼翼躲在人群的边缘,渴求着被原谅被救赎。可是父母的战争已让他们自顾不暇,我每天回家还要做出乖巧的样子,讨好着他们,害怕他们有天也会突然不要我。
2.
后来救赎我的人,不是我一直目光追随的那些女孩,而是被老师调来的同桌,叫唐念初。
调来的那天,是初三的开学,我照例在课间时间,一个人把头埋在靠墙的方向翻着新发的课本。对这个新来的同桌,没有期待,也没有兴趣。一个人寂寞久了,就会真的习惯于人群之外。
“嗨,你很喜欢面壁思过吗?”
听到身后有人喊我,我回头看了看,是唐念初,正一边整理书桌,一边看着我笑。他的笑自带阳光,反射在我的眼睛里。
我僵硬的挤了挤笑容,然后把头调过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主动找我说话了,我都快忘记,跟别人聊天应该摆什么样的姿态。
“嗨,你在看什么书啊?”
唐念初似乎没有打算放过我,依旧在身后絮絮叨叨。
我继续用倔强的后脑勺告诉他,不要打扰我一个人的狂欢。
放学的时候,我抬起早已酸涩的脖子,机械地开始收拾书包。初三的晚自习时间延长到了九点,这让我很烦恼,因为回家的巷子里,偶尔会有一些不良青年在嬉皮笑脸的朝我吹口哨。
可我没有同伴,以前都是在巷子口等到一堆陌生人进去的时候,赶紧凑过去混在一起。可是晚上九点钟过后,巷子里的行人就变得很稀少,我有时几乎要等上半天,才有一个陌生的同伴出现。
唐念初在旁边已经收拾好书包了,他突然问我,是否需要一起结伴。
“啊?”
我以为我听错了,因为在这个森严戒备的初中学校,男生和女生走得太近,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何况,我是一个被全班女生孤立的人。
“以前我就知道你和我同路的,只是因为你不爱讲话,我就从来没喊你。”
我没打算应答他的话,一个人拎着书包侧身从他的身边挤了过去。
学校里的放学人潮,渐渐隐匿到黑夜里。我在橘黄路灯下面,踏着自行车,看着自己的影子一会拉长,一会缩短。这是我每天晚上,自己寻找的乐趣,因为我还可以复习一下物理课上的光传播的知识点。
那时的我,因为人生没了其他乐趣,学习就成了我唯一的爱好,心无旁骛,所以我的成绩一直还是不错的。班主任还说,我是考重点高中的好苗子。可是这一切在每天密集而来的阴郁里,没有半点意义。我活着为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学习算个屁。
我正沉浸在影子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时,突然发现,我的世界挤进来另一个人。一样的自行车,一样的臃肿校服,一样的车速,这一切让我们在影子的世界里,看起来成双成对。
我诧异地回头瞪着眼,看见唐念初月光下模糊的脸,冲我笑得白牙璀璨。他朝我招招手。
我加快了车速,一口气奔向了巷子口,却猛一刹车停住了,我终究还是害怕巷子里轻薄的口哨。唐念初从后面赶过来,气喘吁吁地大声说:“你骑这么快干什么?”
巷子里一直盘踞着另我胆颤的黑暗,可是今夜却好似奇迹般的照进了皎洁的月光,亮堂得能看见唐念初的瘦削侧脸,还有不算大却有神的眼睛。
我一边惊着讶一边飞快地蹬着车,唐念初没有再讲话,只是默默地把车速控制到距离我身后的几米远。
那晚回到家,我干涸的心,第一次涌进了温热的泉水,然后像马上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一样。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遍一遍的擦着泪水,哭得无声无息。
3.
第二天上学,唐念初非要我从墙壁那边转过身,教他物理。我无奈的调整了姿势,把物理书拿出来。
“你知道吗,上次的电路实验课,你干脆利落的样子,真是很酷啊。”
“昨天你为什么骑自行车,跑那么快?”
“你像是一个活在影子世界的人。”
唐念初总是不忘扯些乱七八糟的。
我用眼神示意他认真看课本,这才是正经事。
或许是好久没有人在身边聒噪,我被带动得变得有点神经质,一会紧绷面部神经,一会笑得表情怪异,我努力地想继续待在孤寂的世界里,却被唐念初一直往外扯。我的心一半在黑暗,一半在光明,犹疑不定。
我害怕光明之处的流言蜚语,这比置身黑暗更让人抓狂。
果然,不多久,关于我和唐念初每天一起放学的传闻尘嚣而上。十四五岁的年龄,容易用最不懂事的方式,也最恶毒的方式,对待异性的靠近。
那天我亲耳听到那个当初决绝搬离我的同桌兰小秋,隔着几个桌子,大声讥讽说,这么小就知道卖弄风骚,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变成什么。
我感觉一股气涌上胸口,但是自卑命令我,不要开口,不要反驳,更不要敌对,要赞同,要接受,要臣服,或许我就是这样一个天生惹人厌的人,活在这个世界,我对不起所有人。
最后,我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眼泪,只是麻木的接受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嘲弄的眼神,还有那些我早已熟悉一万遍的敌意。
唐念初突然冲上前,把前同桌往我这边拽,命令她跟我道歉。
前同桌尖叫着挣扎着抗拒着,然后以恶毒的眼神看着我,仇视着我。我成了做错事情的那一个,央求唐念初不要再闹了,还对前同桌不停地说对不起。
唐念初不知道是被前同桌的不依不饶激怒了,还是被我的怯懦胆小激怒了,他大吼:“谁都别说话,我们去找老师评判。”
前同桌又被唐念初拽到了办公室,我跟在后面,抖成了筛糠子。
班主任正在阅卷,看见我们三个以怪异扭曲的姿势钻进来,惊异不止。
唐念初松开手,对着班主任大声说:“老师,今天我需要报告一件事情。”
班主任问:“需要报告什么事?”
唐念初接着说:“我要报告兰小秋诽谤!”
班主任赶紧站起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念初顿了顿,似乎在理一下思路,但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慷慨陈词有点困难,但他还是很努力地组织词语。
“老师,我和叶小萌放学后因为同路,就经常一起回家,并且我们经过的那条巷子里,有时候会有小混混出没,所以我们在一起也更加安全,可是兰小秋竟然说我们是在……”
唐念初有点卡壳,他说不出和兰小秋一样刻薄的话。
班主任朝兰小秋那里看了一下,凝重地说:“那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我和唐念初同时瞪大眼睛,我差点在旁边要把手都摆断,我可不想在如此可悲的处境里,再雪上加霜的徒增困扰。
唐念初急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看不惯兰小秋欺负叶小萌。”
班主任沉默了一下,对兰小秋说:“对于不存在事情,不要随意造谣,以后给我注意点!”
兰小秋没有应声,只是抿着嘴倔强地不讲话。
班主任见兰小秋没有应答,突然对唐念初说:“你留下来一下,兰小秋和叶小萌先回教室。”
4.
我不知道那天班主任同唐念初具体聊了些什么,但是第二天班主任就把兰小秋的学习委员职务撤了,然后换上我。同学们一片哗然。
我追问唐念初到底说了什么,唐念初只是笑而不答。
不过因为这件事情,我和唐念初的关系明显好了起来,他再求着我帮忙补习的时候,我就欣然答应。但伴随着我和唐念初关系的和解,班上的流言蜚语越传越夸张,不过好在有兰小秋这个前车之鉴,很多人不敢明目张胆地非议。再加上我是学习委员的缘故,之前不太搭理的一些同学渐渐靠近我,甚至下课后有人一起邀请我一起吃饭
这可是好的征兆,因为在青春懵懂的时期,女生间最大的革命友谊就是结伴上厕所或回家。我对突然而至的友谊,感激涕零。
第一个主动靠近我的是谢灵,她几次因为考试不理想而独自在座位上掉眼泪,而我利用学习委员收本子的便利,偷偷在她的作业本上面贴上留言,鼓励她不要气馁。
我这一大胆的举动,不过是源于自己的同理心,因为谢灵一个人在位置上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像极了现在的我,我没有办法拯救自己,我想试着拯救她。
谢灵那天下课后主动走到我的桌子上,伸出手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她的手像是上帝之手,散发着仁慈的光芒。我终于有了失而复得的友谊,有了不再让我孤单的朋友。
谢灵后来还代替了唐念初,成为了我新的同桌,因为关于我和唐念初的传言从来都不曾停过,老师没办法,只好把唐念初调离了我身边,但是同意谢灵坐在我旁边。
那天,唐念初搬走时的表情,跟搬来的那天一模一样,笑意吟吟。我向他投去了抱歉和感激的眼神,他用挤眉弄眼来回应我,表示自己毫不在意我的连累。
谢灵是我初中时光里最后一个同桌,伴随了我最苦闷最难熬的初三下半学期,伴随她一起来的还有真相。
有一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为什么那么多的女生都讨厌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
谢灵沉默了许久,才有些犹豫回答:“我说了你就听听,毕竟我也只是听说。其实在初一下学期,兰小秋就因为你的成绩超过了她,她就到处跟人说你的考试是作弊的来的,要不然一个从郊区来的学生,怎么会突然脱颖而出。”
“后来孤立你的真正导火索是你被班主任当众表扬且任命为副班长。当晚兰小秋悄悄给很多女生传纸条,说作为你的同桌,发现了你有一个惊天秘密,就是得了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并且告诫大家远离你,连碰都不能碰,要不然也会被传染。所以很多女生都再也不敢同你说话了,再加上班主任对你无端的重视,班上的很多女生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可这些无凭无据,你们为什么相信?”我不可思议的问。
“因为没有人想成为第二个你,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我也很抱歉,那时我也相信了大家的舆论,成为孤立你的其中一员。”谢灵诚实地说。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并且你也很健康。”谢灵补充道。
那是多可怕的人性啊。
可那时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我的生活阅历无法告诉我答案。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遭受这样的无端的猜忌?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因为嫉妒,就去肆无忌惮地践踏另一个人的尊严?为什么身边的所有人仅仅因为一种说辞,就可以去孤立一个朝夕相处的同学?
可我除了深深的不理解外,别无他法,我做不到当众冲上去揪住兰小秋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摩擦,我更做不到跑到老师那里,再旧事重提,报告一个连我自己也只是听来的证词。还有,我的理智告诫我,跟那个兰小秋的女孩子再无瓜葛就可以,千万不要给自己惹来更多的麻烦。
5.
初三毕业的那天,我端着纪念册,跑到每一个同学的身边,索要一份留言,但我独独无视了兰小秋,这是我能做到的,自认为最大的“复仇计划”。
唐念初是写得最认真的那一个,从姓名到出生年月到星座,事无巨细。第二页的留言区,他全部占满了。可是他把那一页又折了起来,用胶带封起来,叮嘱我,高中毕业后再打开看。
一贯听话的我,也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来作为他之前无私帮助我的回报。
此后的三年,我真的没有再打开过那尘封的一页。虽然有过好奇,但忠于承诺的我,每次都是轻轻的翻过,但仅仅这个动作,都能让自己从心底泛起阵阵涟漪。这是属于我和唐念初之间的秘密,我要保护它。
唐念初中学毕业后,读了另一所高中,而我没有辜负班主任的期待,进了市重点。再然后,唐念初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杳无音信。
高中的三年,因为变换了身份和环境,我小心翼翼隐藏起从前那个胆小自卑的自己,学会了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得外向而乐观。可惜,我的讨好型人格已经定型,我总是被身边很多人发好人卡,因为无论何时,我都是一脸安定从容,与世无争地样子。当然这不全是坏事,至少我在那被恶意灌注的三年里,没有让自己也变成一个作“恶”的人。我坚韧如野草,硬是逆天改命。
高中毕业后,拿到了大学通知书的那晚,我决定翻开那个折叠的留言簿。
留言簿里保留着唐念初十五岁时的笔迹,有些稚嫩,有些较真。我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已经可以写出一手行云流水的字。
留言区是一封完整的信。
叶小萌:
展信好。
如果你遵守承诺的话,现在应该是三年以后,你已经十八岁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了。
跟你做同桌的日子,陪伴你放学的日子,我是真的开心。但不要追问缘由,这是我的秘密。
初二的那天,我看见你熟练地在讲台连接好在我看来像迷宫一样的电路图后,就一个人默默的退出人群,坐在角落里看书。其实你走之后,很多人都在观摩你的模板,发出阵阵惊叹,可惜你的表情,沉静得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就算兰小秋从你身边经过,故意蹭掉了你的笔盒,你都只是小心翼翼的捡起来,连一句责怪都没有。
我突然对你很好奇,于是跟班主任申请做了你的同桌。还有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的家跟你并不算同路,但是我愿意一路保护你,我不是想做什么英雄,只是觉得你着实可怜。你的优秀和你的怯懦,像是分裂开来的两个人,我很想帮你拼接回去。
其实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可惜留言区的空白太少了,只好停笔。最后祝你,学业一帆风顺,越来越自信。
我赶紧翻到了联系方式的那一栏,看到了一串数字,我想立刻听到十八岁的唐念初的声音。
电话嘟嘟声,漫长而焦灼,当那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我竟然泪流满面。
你好,是唐念初吗?
你好,是叶小萌吗?
这根电话线像是时光机器,载着我们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时光,那一段凤凰涅槃的时光。
我一字一顿地说,唐念初,谢谢你。从前以及以后,我都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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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对不起,唐念初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那段青春,那段岁月,陪伴我的人,不是唐念初,是另一个自己,它只是以“唐念初”的形式,一路保护着我。
如果痛苦非要一路同行,那就坦然地接受它,直到有一天它会因为你的成长和强大,而自行撤退。这就像人身体的免疫力,靠自己自愈,才是根治的良方。
今天我写出来,是希望以一段美好的回忆来记住这段年少时光,而不是憎恨地,逃避地,压抑地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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