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炕头儿

热炕头儿

  好想念从前的热炕头儿啊！数九隆冬的夜晚，窗外，朔风凛冽，此刻的你躺在热炕头儿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所有的辛苦劳累都慢慢释放，无忧无虑的蜷曲在舒适的热被窝里，那叫一个幸福。

  小时候，国家穷，老百姓家里自然都不富裕，而我们家属于贫困中的贫困，一家六口人住在一个很矮的小房子里，实际上就是地窨子，从房子的后面，一个箭步就能蹿上房盖的那种，后来听妈妈讲，即使这个地窨子也是经过千辛万苦才得到的。里面有南北两铺炕，炕中间是空地，摆着用砖垫起来的两个桔色木柜，柜子是妈妈陪嫁过来的，地中间是个地窖，用于储存土豆，烧火做饭都通过南炕，北炕基本不烧火，所以，我们一家人都住在南炕，记忆里爸爸一直住在炕梢，一个最不理想的位置，他不喜欢说话，也不愿意笑，和妈妈经常因琐事吵架，吵不过就摔碗，但他上班还是挺积极的，每年都有个奖状什么的贴东墙上，只有那时候，才能见到他难得的笑容。

  北方，春夏秋好过，就是冬天难熬，所以提前就要做好准备，夏天时，爸爸去西甸子打草，做引柴，有时候，我和大哥也去，干不了啥，净添乱了。爸爸有时候高兴的时候，也会给我们抓个螳螂什么的，那时候叫扁担勾，让我们一惊一乍的。回家后把草摊开晾晒，干了以后还未捆起来的时候，我经常躺在干草上面睡觉，阳光那么温暖，草味那么芬芳，这种气息直到今天，我都难以忘怀。爸爸休班的时候，他会全力以赴，势不可挡的做一件事情：扒树皮。当然，他只是众多的扒树皮大军中的一员而已。那时候，常有整批的红色圆木由火车从山里运到县里的木材场地，一到那时，男女老少就蜂拥而至，起早贪黑的扒树皮，现在想想那个场面，大家真像是一群疯狂的蝗虫，一棵圆木，稍倾就扒个精光，若是评选扒树皮的能手，爸爸肯定是不二人选了，木材的偌大场地，只要还有一个挥汗如雨的身影，那一定是他。有一次，他去扒树皮，姐姐在家看护我，我大概5、6岁的样子，我们坐在炕上玩“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看大戏”的那个游戏，结果姐姐一失手没拉住我，我一下从炕上摔到了地下，更不幸的是下面有个开了口的铁罐头盒，我的下巴一下就划在上面，鲜血直流，我哇哇大哭，姐姐早慌了，连跑带颠的把爸爸找回来，我记得他的眼神，是那种怒火冲天式的，净耽误他扒树皮，但是，眼前的事也要处理呀，他不知从哪里弄了条红领巾勒住我的下巴，然后送到医院，简单包扎一下就送我回家了，然后，又飞也似的赶去扒树皮，后来我分析，他老人家是这样想的：孩子有好几个呢，树皮可能就这一车。

热炕头儿

  秋天里，还要做两件事，抹房子和买煤。房是土房，房盖上面是碱土，经过一夏天的风吹雨打，碱土已经流失，甚至都漏天，所以必须要重新抹上一层厚厚的碱土，土一般都是买来的，人家用马车送来，然后我们一家人一大早就行动起来，和泥抹房，这个时候，通常有好心的邻居来帮忙，然后留人家吃顿好饭，有菜有酒的，让我们欢欣鼓舞，当然，我也不是白吃，也会干些小活儿，拿些杂草弄碎拌进泥里面，增加碱土的拉力。然后就是买煤。买煤要借邻居的推车，借人家的东西当然要看人家的脸色，虽然我很小，但心里也不是滋味。去煤建买完煤后，我和大哥在后面推，爸爸在前面拉车，就这样一路汗水的回到家，再一筐一筐的提进煤仓，这样，过冬的储备基本就绪了，如果，爸妈下定决心再换一卷新炕席，那就更完美了。

  冬天来了，我们一家人睡在温暖的炕上，那时候，姥姥来家里照顾我，她会经常拍我睡觉，她咿咿呀呀的毫无内容的歌谣，还萦绕耳旁，先人已逝，而那首无字的催眠曲仍是我心中最美的乐章。凛冽的北方清晨，我们几个都蜷曲在被窝的余温里，不愿起来，有时努力坐起，看看窗户上冰凌花，重又躺回被窝，热被窝多好啊！可是，爸妈一大早就摸着黑起来了，开始新一天的忙碌。爸爸挑水生火，妈妈炒菜做饭，直到屋子里重又暖和起来，我们才依依不舍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现在才体会到，原来我们一直都睡在爸爸妈妈温暖的手心里，他们知道自己的卑微，也无奈，也抱怨，但他们从未向生活的艰辛妥协过，他们骨头里的坚强与爱，替我们姐弟四个遮住了那么漫长的冰雪严寒。

  好不容易捱到放寒假了，老师一说放假，教室里压不住的欢呼雀跃，那时的老师最可爱，那时的冬天，才是孩子们的天堂。我们总是集中十天八天的时间把整个寒假的作业写完，然后就剩下一个字：玩儿。一左一右的孩子们，身体好像都充满了电，打雪仗、放鞭炮、藏猫猫、打盒子，冻得鼻涕拉下的，却乐在其中，玩儿够了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呀，进屋赶紧上炕把脚焐热，然后就等着吃饭。女孩子们喜欢跳皮筋，我姐跳的可好了，现在我还能记起她年少时的矫健身姿。

  我们都是一粒种子，在爸妈的蕴育中发芽，在爸妈的呵护中成长，潮起潮落，涛走云飞，当可以独自面对生活的时候，我们会常常在钢筋水泥坚固又温暖的小格子里，怀念着当年一家人在一起的苦乐年华，五十来岁的人了，也许，都会有这种难以割舍的情结，我知道，当我老去抑或离开时，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会不断的想起你们的笑容，我将沉醉在那些质朴的细节、声音、气息、泪水中，就像当初我们四个孩子睡在您烧的热炕头儿上，幸福的再不愿意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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