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有志于攻破重点课题的语言学家早就该来将豹子爸捉去好好研究研究：

他这人说话好像是故意要人听不懂。

要么就是声音低。

我在厨房开着水龙头洗碗，他在客厅说：“……。”

我啥也没听见，大喊：“啥？”他说：“……”调门儿好像还降了。

我关掉水龙头侧耳倾听，他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好像是单方面做了表达，这事儿就完了——传不传得到对方耳朵里，跟他没关系。

我这人性子急，扎煞着两手冲到客厅去，杵在他面前质问：“啥！”

他倒吓一跳。

要么就是说得快。

从他嘴里出来的句子好像经口腔蓄意搅拌过，叽里咕噜就出来了：“￥#%……？”

我把耳朵竖得尖尖的，脸上露出谍战片里侦听密电码时的表情，努力捕捉、分辨——还是失败了。

我只好恨恨地问：“啥？”

但凡他这句话结尾不是个问号，我就省省力气，装聋得了；可是问号挠得人心痒痒，真的很想知道他问了个啥。

要么就是说一半。

“你今天记得……”

他的微信语音留言明明有十几秒，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到底今天要记着啥，急得人想摔手机。

我见过他上班的样子——和开车时样子一样——和八爪鱼一样：跟耳机里那人说着话，另一部手机发信息，电脑屏幕看报表，顺便给自己冲了杯茶……

所以，也许是这话说了一半儿就无缝对接了别的事儿？或者是把让我做的事安排给了别人？

也许，是他以为我们心心相印，靠神秘的电波就能传递信息。

和他相处的最初，我常怀疑自己是听力或是理解力出了问题，当然也有可能是粤语不过关。

直到和我们在一起住了整整两年的妹妹和妹夫向我坦白：“姐夫说的话最多只能听懂三分之一，其他都靠胡蒙乱猜……”这才放下一半心来。

后来的某日在公司，老板豹子爸布置任务，我和他的文员同时困惑地看向对方，问：“他说啥？”另一半心也放下了，因为人家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粤语是母语。

我们的这许多“啥”肯定给豹子爸造成了压力，现在他发工作语音给别人，常常会外放出来重听，确保自己说清楚了。

我暗喜这人是有心改善交流状态，却发现他发给我的语音还和以前一个样。

只好安慰自己：说明他跟我说话最放松呀！反正，多问几遍“啥”也不咋费事，最多是显得我有点儿傻。

其实，豹子爸的表达习惯也能带来一些好处。

比如，他和我家人没矛盾，有可能是因为大家根本不知道他在说啥，所以口无遮拦的表达也没造成冒犯；

再比如，我对陌生语言感兴趣，也许是在豹子爸的磨砺下自信心爆棚：“他的话我都能听懂，还有啥能难倒我？”

这人久遭嘲笑，奋起努力，开始苦练普通话，专攻儿化音。

于是全家人脸上都有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得不说，嘲笑别人虽没礼貌，却十分欢乐。

而我最爱的是那句他不知打哪儿学回来的“咋回事儿”：抛开那硬邦邦的“儿”字不提，他还不小心把“咋”换成了近义词“啥”，让这个句子充满了喜感。

每当他打算批评孩子的时候，虎起一张脸，威严地说：“啥回事儿？”我们仨都会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