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士
弗洛伊德说:“爱是过分的估价。”也就是说,如果你看穿了你所爱的对象,你就不可能爱他。这是临床的看法。
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人们常常首先渴望认识自己。
“没有了解你的人吗?”
“我自己啊。”
这样也够让我心生羡慕。
先生身段颀长,面孔瘦削。有一匹瘦马,还有一支长矛,一面旧盾,一匹瘦马和一只猎兔狗。先生年少就离开拉曼却,我见到先生的眼神,虽然怯生却透亮,是我梦中夜夜生长的游侠骑士。
也许也会有杜尔西内亚,毫不费力就摘掉了骑士的心脏。
我不叫杜尔西内亚。
“美人并不个个可爱,有些只是悦目而不醉心⋯⋯一个规矩女人的美貌好比远处的火焰,也好比锐利的剑锋;如果不挨近,火烧不到身上,剑也不会伤人。”
二、梦
我反复思忖过,好像就算见到温柔的眼神,也无法感知先生的灵魂。
游侠骑士是绅士年近六十时荒诞的梦,于我一个旁观者更是一样。
只是我没有长矛,不将店长认作堡主,没有纯忠的桑丘追随,更不会将风车认作巨人。
我是怎样一个人?
我是被水车轮子压死在泥土里,骸骨俱烂还企图拥抱星川的人。
一生幻惑,临殁未能见真。
我梦想我的堂吉诃德,死在那个自称日月骑士的小学士手中。
他死得仓惶而凄凉,从不是英雄的姿态,只字未提理想和热爱,一生都作着未泯的梦。
三、风车
“昨天还高高在上的人,今天就屈居人下。”
他最终在死前醒来,他说他醒来是进步了,他说由不得人再看骑士小说,由不得绅士作令人发笑的梦。
他呓语着听不懂的话语,听着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让人替他羞愧而又心生向往。我与风车搏斗的英雄突然不再是那个勇敢的少年,一屋子人慰欣于他话中的“成年人思维”。
终于,对伟大的心理学家而言,对那些将医书奉为圭臬的白色大褂而言,他的故事成了宇宙旋涡中万千规律的验证论据。
人无可避免会做很多自己厌恶的事。
万般交错地去厌恶,还是找到万千个原由交错地原谅。
我的堂吉诃德为什么会醒过来?他天生该是造梦的少年。我无望的梦由他创造又由他揉碎,想来又合情合理。可是那梦不该由他实现?不该由他带着我去到城堡里头?怎么他突然就反身回了拉曼却?
也许骑士的一生都只是一架风车。来来回回,说着征途遥远,实则尽头不过是捧着满箱名利回到故乡。
我听不见先生说的话,我反复推敲我反复思考,好像他曾经让我欢呼雀跃的信诺都只是塔霍河任意奔腾的水,任那小学士一剑便砍得断流,像从未有淌过我眼前一样。
我没有觉得失望。死人不该觉得失望。
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游侠骑士为何到最后,竟能与风车握手言和。
四、答案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只能坚守自己,不能用一样的标准要求他人。强者擅长把伤害变成助力。人需要的是更好的发展,是更多人知道自己的野心与能力,而不是因为不能变通的原则永生固步自封。
可是我还是希望我的堂吉诃德永远是一位幼稚偏执的英雄,总有一天能够战胜无望的风车,战胜那个讨人厌的参子小学士,拥有他的城堡,迎娶他的杜尔西内亚。
我将他的标准、他的梦想看作完整的他,以为他永生永世都是那个红透了眼睛都不会低头的白衫少年。奔跑在浑浊滚烫的街头,日头将他雪白的肌肤照得亮亮的,他手中的长矛却还淬着永不世俗的光。
但现如今他不是了。他能将困惑打碎,他不再寻求答案,不再寻求一个年少时无论如何都想明确的是非善恶之分,不再寻求恶意之人的道歉,不再狠狠将城门关上,将擅长歌颂的诗人的头颅割下。
他用金钱打发了桑丘。
他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啊,原来我该叫桑丘。
我说我爱他,其实也只是把我的希望寄托给他。
我也不过是万万千千个藉由他消费自己无力奢望的蠹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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