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纪实方言散文)

                          相    亲

                                      田红春

        在俺老家，相亲不叫相亲，叫见面。其实，说起这个见面也可有个讲究，书面语叫第一印象，弄不好一拍两瞪眼，那就“闪”了。

        俺从北京复员的第二年，也就是2002年春节，俺从北京打工回家。那时候，为了落个好名声，其实也是为了好让别人给俺提亲，家里对外都在瞒着，说俺在北京签合同兵了，这样说农村人好懂，你要说转士官了，人家都说你拽，捎带弯地人家都骂你，你看，这孩子中了，出息了，咋说话给电视里一样样哩。这是好听的。碰到直肠子驴，就直接骂你，娘里个B，拽啥家伙拽，不就是个合同兵，早晚不还是回来捞你那二亩地？农村有农村的规矩，国家主席也改不了，这是俺爷的名言。家里也有家里的难处，你穿上“黄皮”，说媒的说你是国家的人，吃皇粮。你一脱下黄皮，人家又一样，说你回来啦，不还是捞那二亩地吗。就是这样，俺爷托他那个干兄弟，俺叫三爷的，给俺说媒。你知道俺爷咋给人家说吗？三弟呀，你说咱就这一个孙子有出息，还能吃皇粮啊，咱可不能让他打光棍，你说是不，你操操心，看你那东西两庄有没有中眼耐看的。要有文化更好，到时候，咱孙子混好了，也好给人家拉到北京去弄个工作干干。这一说，俺三爷来劲了，对俺爷一拍胸脯说，中，这事包在俺身上。这几天俺帮你踅摸踅摸，看有没有合适的。有了俺都过来给你捎个信，选了日子，先见个面。还别说，俺这个三爷还真是个实性子，办事真中。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急匆匆地到俺家来，给俺爷讲，咱孙子的媒有木棱了，俺那前庄亲戚有个闺女，高中刚下学，个有个，人有人。俺一去提亲，人家也正往这面想。他说他正准备托人说媒哩，你看，咋这么巧哩，想到一块了，这事那还不中？后来，俺们一商量，想了个好点子，正月初六，你让咱孙子㧟着马篮子到俺那拜年，俺让女方家也过来拜年，见个面，成了更好，不成这样都好看，外人不知道，不丟人!这样一说，家里人都同意，俺也没说二话。俺爷就说，就这样说好了，别冒光了。俺三爷说，那哪能哩，给自己孙子办事弄不牢巴还不让人家笑掉牙。好，都这样说，俺还得回去喂牲口哩。

        老家话讲:“年好过，月难熬”。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到了大年初六。俺先起了个大早，按部队的习惯，早晨先简单地活动了一下，俺就把澡盆端到屋里，关好门，脱了衣服，先用瓢舀温水从上到下淋了一遍，尔后用事先准备好的香皂全身打了一遍肥皂沫，再用瓢舀温水冲干净了。好，“蒸桑拿“就完事了，然后再换上从县城最出名的“正阳商城”买来的、过年不舍得穿怕弄脏的、三百五十块钱一套的“老爷车”西装和一百五十块钱一双的“蜘蛛王”皮鞋。扎好领带，用摩丝把头发喷了一遍，简单梳理一下，定了个型，再用电动刮胡刀，对着镜子把胡须剃干净了。全身重新“装修”一番之后，已经早上八点了。俺妈叫俺吃早饭，她还以为俺还没起床呢，一个劲喊，还不起来，收拾一下，等一下子，见面咋办呢。俺一下子从屋里跑出来，俺早拾掇好了，你看咋样？俺妈围着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星星点点、曲曲弯弯地看了个遍。中，不赖!去你哥哪，用你哥那好香水再喷一下，压一下香皂味。

        吃过早饭，俺妈在马篮里放了两瓶罐头、两瓶好酒、两条好烟。筐还不满，怕人家说，又放了二十多根油条，弄了满满一筐。俺妈怕把俺几百块钱一套的西装弄脏，又在上面盖了个馏布子。临走，又给我一个印有双喜的手绢:“装好，咱这儿的规矩就是见面六百块，看家八百块，你都那么大的人了，别忸忸捏捏。大大方方的给人家说话，你看中了，就往人家口袋里塞钱。她要是接了，那就成了。她要是死活不接，这事就黄了。”在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下，俺就骑上自行车， 㧟着马篮子，唱着“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朝俺三爷家里赶着拜年去。不对，是相亲。

        俺三爷热情着哩，一见面就说:“孩子有出息了，你看这收拾的比大队干部还好。外面冷，快到屋里暖和暖和。”俺三爷接过马篮，客气起来:“来了就来了，带那么多东西弄啥哩？”我说:“三爷，你说哪去了，大过年的，俺给爷买点包，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俺三爷脸上堆满笑:“咱都别客气了，不是外人，你尝尝你三奶过年炒的花生香不香。俺去前头看看那闺女来了没有。”

        俺三爷前脚一走，俺的心就乱了。这姑娘到底长啥样呢?庄稼人，下雨知道往屋里跑，不瞎不瘸就中。俺的标准可不是这样，至少得一米六五左右吧？最好是一笑两酒窝，别露两奶牙。还得有文化，不然的话，讲话费劲不说，吵架你不带脏字，她可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俺可不想一辈子鸡犬不宁的。正胡思乱想呢，就听俺三爷在门口说:“人家来得可早了，在俺屋里都等一晌午了。闺女，俺可把你当亲闺女啊!俺可都给你爹你娘讲了，弄好了人家还带你去北京哩!他这样的可不好找，你得跟人家好好叙叙!”我听那个妮说:“中，俺不相信你相信谁？俺爹俺娘让俺认给你都二十一年了，俺还不了解你？你只会帮俺，不会把俺往火坑里推。俺进去看看，有个差不多，俺就愿意。”

        话音刚落，那个妮就走进来。俺马上迎过去，大大方方地说:“过年好啊!”她羞涩地笑了笑，远远地坐下来。停了一会儿，她问俺家里有几亩地，一般都种啥，还有俺哥俺姐都在干啥，父母身体啥样，当兵苦不苦。一连串的问话，把俺这个在部队搞新闻报道的三流记者问得一愣一愣的。趁她低头笑的功夫，我偷偷地瞄她。哇噻!俺老家还有这么漂亮端正的姑娘？俺三爷也真够意思啊，为了俺，不顾差辈之嫌。俺开始担心她不喜欢俺。

        吃饭时俺三爷也不忘捧俺，说俺在北京是个大人物，写过小说，怎么怎么样。她听着不住点头微笑。等吃完饭，俺三爷把俺叫到一边问，咋样，能不能相中?我说，俺看中人家了，不知道人家啥意见?正说着，那个妮起来要回家。俺就跟上去，往她口袋里塞钱，她死活不要，俺说对俺有啥意见吗?她说，没啥意见，俺不能接你的钱。俺三爷看不下去，也急了，一把把钱拿过来。闺女，俺来送送你中吧!她说，那咋不中呢?后来，听俺三爷讲，他一路上讲了俺很多好话，但是她很倔，也很聪明，快到她家门口了，她才说，你别送了，谢谢你给俺操心。这事就算了吧，钱你给他，俺不能随便拿人家的钱。

        就这样，精心准备的相亲就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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