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面直线

前记：

一个关于Godfly的前尘旧事，亦或子虚乌有。

（一）

当我们在现存世界无处不在的限制中力图实现纯粹的意愿时，滑稽是无法避免的命运。说滑稽这个词，令人有一种生疼的感觉，似乎刺得太偏激、太负面或过于轻佻了。但也许唯有这样想来，才会令我们更容易接受一些在我们的意念中显得不知所谓的事情。尤其是，往事。

“那些遥远而华丽的日子，尽管你和我有着密切交往，但是你一直无所用心。”

连日来清新的雨意让她蜷缩在一份温凉的气息里，静静地享受这秋日般的夏季。如果不是这封邮件的意外打扰，她几乎要觉得这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全然幸福而又美妙的季节。在她的生活里，有很多的日子经过。有太多的语言可以代表曾经的苦闷或开心。可是就在那些太多太多的音节里，她依然没有防备地、一下子就辨认到了邮件里的那些日子——那个现在想来近乎隔世的时光。简短的一句话，穿越了数年的光阴，穿越了千山万水，在鼠标的一个轻击之下，就打破了经年的沉默，甚至遗忘。静静的电脑前，她一时之间无法把握自己所处的岁月，这是在今天，昨天？还是昨天的昨天的昨天……那个遥远的季节？望着邮件里那个熟悉而特有的称谓“W”，还有那个飘逝了很久的署名 “Godfly”，她再一次意识到，在一些记忆面前，无论自己有所用心或无所用心，有些东西终是经不起触碰或轻唤。

（二）

自从高中毕业改了名字，所有她买回来的书，总会在扉页的角落上留下W的字样，而且是钢笔印记，她喜欢清淡简洁而又随性流畅的视觉效果。而这种自我的标注在她的生活里，一直就像一个私密而琐碎的小习惯，只在自我的世界里宣扬、温存，无关任何人，任何事。无所用心，是她很多年生活的写照，至少在别人眼里是如此。似乎从小，外在纷繁的闹人、闹事，都自顾在心外繁华，无关与己。可能生活里有很多的东西都不是直接地来自现存的世界，或许是前世、或许是来世。它令人找不到根源，看不到去处，却一直静静悄悄地在那里。人与人都差不多，灵魂是看不见的。而她所用心的，只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她想成就的，只是那份静静悄悄的传说。看不见，却令人用心，这永远是人间最玄妙的东西吧，似乎是一份宿命的悲情。就像隔了数年之后，穿越时间隧道突然袭来的这封邮件，无论是对于发出者，还是对于接收者，那简短的话语都无法涉及到任何开怀的心思。又因为沾上了光阴的浸染，它令人心疼。

（三）

 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为今世或来世、为思想或行动允诺一方乐园或是一条康庄大道。任何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而言也是如此。她想他一定比她更理解这一点。有些诺言只是为了让道别显得更轻松一些，而其实根本无法兑现。人间有很多这样的美妙音节，它们只是为了让演奏更美好，更令人回味，仅此而已。她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向她回答那个关于“Godfly”的解释：上帝需要的是他的行动而不是感觉和情绪，否则他会跟他的上帝一起迷失。她当时无法理解那个在她看来似乎跟他的性情无法吻合的解释。但她也发现，她并不想很明了Godfly的来龙去脉。上帝需要什么和他需要什么，都跟她无关。无论是在懵懂年华，还是在有自我意识的青春年华，她都毫无信仰。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无法忽视在自己一惯平淡温和的心海上，由于他，而激起的那一些知性之光。他并不是那种通过语言或形体才能产生影响、才能和人们交流、才能肯定他个性的人。他的一切东西都在这之外，但是却能唤起那种最真实、最彻底的安全感或信任感，之后才是他的智慧、认知与思想魅力。至少对于她，在那个初来乍到、脆弱而又轻少的时光，她需要一个有力量的人来唤醒自己无知的一切。而他，代表着太多的隐寓，甚至带着自己上帝般的苦恼，静静悄悄地站在了那里，有着清澈、温和的目光。

（四）

在我的实验室里，我可以用精密的仪器去反复验证各种科学假设，可是一个人只有一次生命，不能够用实验来测定自己是否应当服从感情或理智。——她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对她说过的这句话。其实，人生本来就没有精密的愿望去成就完整的结构。人的本能目标只是增进快乐与幸福，而本能之下，远近的一切都不可思议地随之充满了意义。他总是说，在他的物理研究上，大多数粗糙的物体背后都会存在着某种秩序。可是他也许没有意识到，除了他的研究，人间的很多零乱之下也会有无声的序列。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与情操，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的，每个人只能站在自己的高度去观察去理解社会。但是在记忆里的那些日子，她似乎向来毫无间隙地相信他能够理解她的一切，理解他们之间的一切——从无谓的情绪到敏感的灵魂。他的眼神、他的话语、恰如其分的点点滴滴，都令她在流畅而又美妙的节奏中欣喜甚至兴奋。然而，就像两个人永远是两个人，她的感觉，永远不会等同于他的感觉。他似乎并没有理解那一切，包括她的快乐。

（五）

坐在这宁静的清晨，她清晰地感觉到，对一些岁月的回忆远比它们本身更有魅力。有一些玄机般的吻合尽管过了很多年，依然是一些温暖。校园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四层楼，他们物理学院的实验室，在她对网络还一无所知的年代，在那里，他的旁边，他为她申请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电子邮箱，第一个校园BBS帐号，第一个QQ号码，而且在没有征询她意见的情形下为它们赋予了同一个在她现在看来依然喜欢的昵称。而在他给她的第一封邮件中，居然第一个音符就是“W”，包括后面几年里所有的邮件，自始至终都是同样的称呼。有时候，她无法解释生命中一些巧合背后所蕴涵的真正意义，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在她所有的书上，都有那个同样的印记。她喜欢那些玄妙而通灵的音节，不喜欢昭然若揭的意义。事隔多年，现在想来，如果他明了那一点，也许不会在今天对大洋此岸的她说出 “无所用心” 的话。有心或无心，不是用来说的，而是早就明明白白刻在各自的性情中，包括相识之前，相知之后。

（六）

谁说过很多东西是有期限的，比如信任期限一过，只能冷眼旁观。而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伴、相别，也是有期限的。所以在一起的，要珍惜；不在一起的，要祝福。因为能闯入你人生期限的，都是一份缘。相伴会有终了，相别会有重聚。我们要做的，只是随缘而行，且行且珍惜。她一直这样，安静地善待他们的缘分。她一直没有中断过与他的接近，那份灵魂深处的朴素而真实的喜悦。他一直竭尽全力地追逐理性与感性至尊的美妙，探索人与人之间、他与她之间精确而深刻的幸福。他曾经在迎春花开的温煦里，在一个晚风轻摆风衣的下午，闪烁着激越的眼神，告诉她要带她走很远很远，一直到最蓝最蓝的海边……他知道她最喜欢大海的轻柔与深邃。但她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可以一起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尽管神造出一切都是为了成就人类的欢乐，面对他，那种知性沟通的气氛总是令她陶醉，似乎一切都能得到理解，有着舒心的默契。但是上帝眼里的欢乐是层层叠叠的，也许有着无数重，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究竟处在哪一重，而其中一个小小的认识差错，都会令尘世的人们演绎着世俗的极乐或极悲。他一直用的那个Godfly的帐号，似乎在一开始就预示了一切。真实的生活，总是以它不动声色的步伐，带来着一切，又带走着一切，以致在人们都还没来得及往心灵上打一个结许一些美好的愿望的时候，它就让一切变成了两个世界两重天。所谓的期限，就是如此吧。

（七）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吸收那些来自他的纷繁复杂的印象，她的每一个意念都被他的思想所充斥。似乎她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她想要的一切，可以汲取灵魂的全部信念与力量。她觉得大学的大门带给她更多的是远在异乡的迷茫与脆弱，而他则向她开启了一座智慧的殿堂，一个通向最内在的快乐的精神之道。他们在这条通道上有着太多无可言说的兴奋与开怀，也许是最大限度地接近了梦想。但是梦想毕竟是梦想，它只是现实的投射，而不是全部。就像那些开怀，并不代表感情的全部，更不代表彼此的完满。他总是无法清晰地理解那一点，正如他不能完全理解的她。在那些日子，他们看似拥有着彼此的悲喜，遵循着共同的时间，但莫名其妙地无法更多地靠近，他固执地冒昧向前，想给她证明她所不相信的东西。她望见了他的艰难与嘶吼。可她不知道如何了却那一份宿命。在一次谈及他出国的事情时，她问他为什么要出去。他转而郑重地看着她，深深而又无奈地说：没什么原因，既然付出这么久，就不想放弃……似乎在向她告白另一份心事。

（八）

在离别前的那个晚上，假期里的大学校园，淡淡的晚风，到处涌动着眷眷的情愫，轻盈曼妙。校园广场上喷泉如柱，晶莹剔透，淙淙的水声在台阶旁边缓缓流淌。

—— “你说那个喷泉的最顶上会是什么？” 她轻轻地问他，心里充满了最深的悲伤。

—— “你所指的方向，我向来不能明了。”

她知道，他依然无法纯粹地理解她。

可是她自己真的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理解自己吗？理解自己全部的悲欢离合？

—— “也许，我们的今生只是两条异面直线，注定各自演绎，永无交接。”

 他终结似地说着。

（九）

无论如何的相似、相知、相近、相别，终究，只是一场无关的证明。

-----------------------------------------------

后记：

对于一些经年的往事，有心或者无心，也许只是来自天堂的声音。在他离开之后，那个在校内平台上叫做Godfly的帐号被他注销，而她在第一时间又重新延续了它，那是她一个生命的纪念。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淡忘了它。看到突如其来的邮件，她才想起来那个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登录的Godfly，查询结果居然显示“用户[Godfly]不存在”。往事就这样被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