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繁华

01
转眼间，天澈从青藏高原来星汉市打拼已有二十多年了，一副健壮的身躯依旧挺拔，而那清澈如蔚蓝天空掩映下的青海湖一样的双眸中多了几分岁月的积淀、从容与繁华。

二十年前，从远处开来的一列和谐号列车缓缓地停下，列车内，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星汉市到了，有在此下车的旅客请拿好你们的行李和物品抓紧时间下车，此时正是节假日高峰期时段，车厢内塞满了人，他点着脚尖从行李架上拿下唯一的一件行李，一个装的满满的背包，用双手举在头顶一点一点地被挤出了列车外，长舒了口气后，他带着激动、期待的心情向着这个陌生、繁华的大都市走去，走到站外的时候，列车已继续向前开去，他习惯式得准备拿出手机拍些照片留作纪念，当他摸了摸自己装手机的口袋，又条件反射式得迅速摸了摸装钱包的口袋，不觉一阵惊愕，自己的手机与钱包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毫无察觉的消失了。

他回头紧皱眉头望了望向远方开去的列车，回想了下刚才车厢内拥挤的乘客，心中产生一阵撕裂般的悔恨，恨自己没把手机和钱包放在书包或更加安全的地方，无奈地转过头来，盯着这座偌大、繁华的城市很久很久。

不知在原地愣了多长时间，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有序行驶的机动车道旁整洁的人行道，一边走一边想着今晚应该如何度过，心中短暂地庆幸还好现在是上午，在一个摆放着用景观石直接打造成的星形建筑物的广场上聚满了眉开眼笑、欢声细语的本地或外地的游客，这让他焦躁的心中产生了一缕暖意，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从未间断练习或是用心训练并深深热爱着的书法了，在外人看来他朋友很多，不过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什么朋友，他把书法当作自己的朋友，同时希望凭此让自己今晚不至于留宿街头。

午饭十分，宽阔的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这得益于广场周边有很多卖各种美食、小吃的小摊。

他在广场内，寻了一处离出口不远的树荫，坐在圆形花池的一侧，从背包中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卷书法纸，一个由卷式笔袋装着的几根毛笔，一瓶墨汁，在平滑、干净的大理石地面上铺成了一个矩形的小摊位，他自己称之为“地台桌”，看着这简略却别具特色的书法场地，他心中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欣喜的、暖暖的热情，仿佛顷刻间驱散了自己独自立在这陌生城市中的所有茫然。他摆出如往日在公园以地为纸，以水为墨练习书法的架势，在“地台桌”的空余处写下了书法售卖几个字，然后在用镇尺压着的书法纸上飘逸地舞动着。

广场上溜娃的夫妻和一些路过的游客会凑过来看看热闹然后走开，而上了年纪的在广场上溜圈的老年人则会多看两眼，不过并没有要买字的意思，当他刚临摹完一副北宋著名书法家黄庭坚的《砥柱铭》后，不知何时，小摊旁站着一位手臂上搭着一件蓝紫色外套的、带有一些不明显眼袋的中年男子正在浅笑着欣赏他刚写完的那副书法字。

他的眼睛细致地观赏着他写字的每个笔画，伴着欣赏的微笑不时得轻轻地点点头，小兄弟你这字多少钱一副？他停下手中舞动的书法字，稍微思考了下，200元一副，这位中年男子看着他刚写的那副字稍考虑了下，这幅字我买了，比起卖出这幅字更让他开心的是，自己的字有人欣赏。这个中年人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临时来这个广场附近的分公司开会的，自己只有在参加一些商务活动或老友聚餐的时候才会刻意想着或吩咐助理提醒自己带钱包，今天出门比较匆忙没带钱包，便略显尴尬地直言道，你这字确实不错，不过我今天忘带钱包了实在不好意思，正为今晚有着落而庆幸的他心情又重回失落，却多了些独自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的勇气。

就在这时，从卖各种美食的小摊中传来一声呼喊，城管来了！只见各小摊都在慌张、忙乱地收拾自己的小摊位，片刻功夫，各小摊就不知道闪到那里去了。

这一个个小摊真是越来越精了，我还没走到跟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让我这个“劳模”城管拿什么凸显我这尽职尽责的伟岸形象呢，在离广场不远处几个穿着城管制服的、朝小摊这边走来的城管中的一个胖胖的城管调侃道。

他看了看朝这边走过来的城管和转眼间都不见踪影的美食小摊们，自己心中产生了一种“风紧，扯呼”的感觉，好奇地自问道，城管不是管城市治安的吗？难道还管在广场旁边练书法不成？

呦，还真有一个新瓜蛋子，那位胖胖的城管向他展示了一下城管工作证，小兄弟呀，这里禁止摆摊你不知道吗？违章摆摊，罚款100元！见他确实没钱，几个城管连着“地台桌”一起没收了他的书法纸、毛笔等，除了那位中年男人手中那副正要买的字，放下一句以后不要在这里摆摊，否则就不是没收摊位这么简单了，然后得意洋洋地离去了。

城管走后，内心飘过一阵荒凉的他把视线转向在一旁略显尴尬地男子，勉强地微笑着说道，您懂得欣赏这幅字，这幅字就送给您了，听此，这位中年男子脸上又露出了刚来看书法时的神彩，客气地笑了两声，好，那我就收下了，小伙子再会了。

02
一阵清凉得略带雨息没有一点固体颗粒的清风吹过，让稳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他仿佛被动地对这座陌生的城市有了一些莫名的熟悉的感觉，还有一缕今晚该在哪里着落的淡淡的忧愁。

他站在原地放眼望了望这个有一个星形标志建筑的广场周边是形态各异的、高矮不同的区别于一望无际的草原、蔚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河流的高楼大厦，体会到了一种与青藏高原天然的自然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得略有些刺骨的真实感。

被城管巡视过后空荡荡的广场上，有一个小摊位早早就冒起了蒸笼散发出得浓浓的热气，就像没有受到城管巡视的影响一样，那些听到城管来了的提醒而四散逃去的小摊们又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沿着稀稀落落的小摊向前走去，目光随意地看了看小摊们卖的都是什么，直到走到那个似乎一直在那里的小摊处，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好像是木制的竹笼在蒸包子或馒头，当他走近小摊后，目光便始终直视着前方，努力克制着自己那无拘无束的好奇心，不让自己与那小摊主间产生不愉快的、陌生人间没有必要的尴尬，当他就准备这样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您好，你是外地人吧？他转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身材健壮带酒窝浅笑着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略带诧异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城管过来了，只要是在这里摆摊的本地人都知道要闪人，而你却站在那里盯着城管走过来，肯定不是本地人，更奇怪的是，你一个不知道躲城管的外地人为何会在这个广场摆摊呢？

他从不和陌生人聊天，不过葛目那带酒窝的笑让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友善，您好，我是天澈，是从青藏高原来这里找一个从小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发小的，听他说这里有不同于青藏高原巍峨的山脉、辽阔澄澈的湖泊和天空的繁华，在下火车的时候我不慎弄丢了手机与钱包，似乎切断了我与自己熟悉的一切的联系。

繁华，哈哈，我不知道你那发小指的繁华是什么，不过绝不只是指这座城市的繁华吧，嗯嗯，也许是更美的景色、更热闹的集会、或是其他什么美好的东西吧。

他又看了看葛目身旁的这个小摊，才发现这个小摊位的整体结构和外表装饰就如一个小烧卖店的缩小版的招牌一样，上面写着十品烧麦，更吸吸引人眼球的是这不大的小摊上摆放着三沓很大且摞得高高的烧麦蒸笼。他略显好奇地问道，卖烧麦的小摊为何装饰得如此夸张、精致呢，远看就像一个小摊店一样，说来话长了，葛用手指朝广场的一个方向指去，那边就是这个烧麦店了，这个店老板以前是一代名厨，听说祖上在宫里做过御膳，在本地要想做些餐饮方面的小买卖没点真手艺是很难干下去的，我想拜店老板为师，也不知为何我一谈到拜师，他便愤怒地说道这辈子已不再收徒弟了，就这样我被拒绝了九次，到第十次的时候，那天店老板似乎兴致不错，喝了点酒，指了指小店附近放着的这个小摊位说道，你去那个广场卖烧麦，当你一天能够卖完这三整沓烧麦后，再来拜师吧。

我在这里卖烧麦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基本都是卖完一沓左右，生意好的时候能够卖到一沓半左右，赶上广场或附近举办什么活动时偶尔能卖到两沓多一点，所以我估计以这个广场的人流量来说一天卖两沓半绝对是极限了，他又望了望广场上的游客们，略带忧伤却满怀希望地幽怨道，也许在这个广场上根本就不可能一天卖到三沓吧。

葛目想了想面前天澈描述的自己的处境，和他在广场上摆摊的场景，他那俩酒窝伴随油然而生的笑意露了出来，然后又变成了略带些奇思妙想的、畅想的笑，顺手拿起一屉烧麦和一双筷子递给他说，相识便是缘分，这烧麦就当见面礼吧，他的一只手自然地朝着自己的肚子靠了靠，从上午到现在还没有吃任何东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拿筷子夹起一个烧麦咬了一口，不完全是客气地赞赏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了，葛目好像捍卫自己荣誉一般地指正道，兄弟，这是烧麦，不是包子。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就这样无头无脑地去寻你的发小吗？在这对你来说一片空白的城市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你说的对，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嗯……，我有个建议，只是个建议，你帮我一起卖烧麦吧，要是满足我拜师的标准了，我和你一起在这繁华的城市去找你那发小如何？

葛目给他的感觉如自己家乡朋友们给他的热情、友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又有哪里不同，他能从葛目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一种陌生的亲切感，如沐春风，这也让他对葛目产生了一种基本的信赖感。

03
师傅，我回来了，谁是你师傅，别叫我师傅，又是习惯式地回答，今天的烧麦卖完了？今天不巧碰到城管了，和往日卖的数量差不多，是不是又偷懒、耍滑了，葛目带酒窝地憨笑示意，店外的他看着这距离广场几条街距离的烧麦店，略微惊讶，还真和小摊车上的广告一模一样，奥对了师傅，今天我卖烧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今晚想在店里借宿，他指了指刚刚走进来的天澈，这位身材魁梧、厚嘴唇的老人看了一眼他继续调侃道，你是觉得你在店里呆够了是吗？又带来一个赔钱的玩意儿！然后微冷地说道，你自行安排吧，顾客都是小店的上帝，你懂得！又微怒道，三天后广场上有个美食主题活动，你要是没卖完三沓就去拜别人为师吧！一旁在这个小店打工好几年的瘦瘦的年轻小伙计咧嘴应和道，是呀，就他也想拜您为师，真是自不量力！

美食活动当天，广场上散满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游客，今天人确实比平时活动的人还要多一些，看来今天能够卖完三沓烧麦了，葛目带酒窝地微笑着说道，很快半天过去了，卖出去的烧麦比他俩一起卖烧麦以来速度还慢一些，可恶，今天卖美食的小摊，比往日卖美食小摊的种类和数量都增多了许多，葛目抱怨道，他俩相视点点头，决定用昨晚商量好的通过赠书法字促进烧麦销售量的方案，于是天澈从背包中拿出昨天用精美书法纸临摹的栩栩如生的书法字，将一张平整地贴在小烧麦摊前做展览，听着他们的销售语来这小摊买烧麦、看书法字、凑热闹的顾客变多了，太阳朝着西边的天际慢慢地移动，天色依旧明亮，眼见美食活动就要结束了，葛目数了数剩余的烧麦数量，还有五屉，来买烧麦的顾客已经很少了，他眉头微皱，按刚才的速度和购买顾客的数量不可能还会剩下五屉呀，他用手指点着数了数已卖出去的烧麦的数量，发现比平时多了六屉，也就是每沓多了两屉，不知为何爱带酒窝爽朗得笑的葛目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的忧愁。

要不直接卖五屉吧？天澈建议道，现在一屉都卖不出去，如何卖五屉呢？葛目质疑，如果有顾客买五屉除了赠一副书法字外，再赠一副定制不限字数的书法字，周围的很多小摊都已经随着美食活动的尾声收摊离开了，小烧卖摊上仍摆着五屉倔强的烧麦，他俩垂头、没精气神地坐在小摊位前遗憾着所有的努力都因为这不知从哪里多出来的五屉烧麦而付之一炬了，这时，一位身穿一件蓝紫色外套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穿职业装的双眼皮很厚的年轻人从广场一边沿着在卖零零星星的美食小摊的美食活动长廊穿过，偶然间看到一个小摊上平整地贴着的书法字示样和略显奇特的卖烧麦的方式，他示意随行的小伙子停一下，你们好，我要五屉烧麦，坐在小烧麦摊旁凳子上休息无奈地等待美食活动结束的他们听到越过这挡住视线的小烧卖摊的，令人振奋、喜悦、美妙的声音后，两人一跃而起，天澈看着这位似乎有些面熟的顾客，激动地问道，您确定要买五屉烧麦吗？对，这一问一答间，葛目早已把五屉烧麦打包好了，给！您的烧麦，欢迎下次光临！随行的年轻人付过钱后，他拿着赠送的书法字，和定制的一副《兰亭序》，与随行的年轻人朝着美食活动长廊的另一边走去了。

04
三沓超量的烧麦卖完了，回小店的路上，葛目脸上的酒窝在他和他聊天过程中再没有出现过，多了一种与完成拜师标准的喜悦完全不搭的难过神情。见到小烧卖店老板的瞬间，他哭了，爱带酒窝笑的他的微红的眼眶中间滴下了几滴似乎散发着热气的小水珠，烧麦没卖完？！你哭什么！小店老板用厚厚的嘴唇边闲适地吸着烟斗边调侃道，葛目摇着头，您为何要在每沓烧麦蒸笼中多放两屉烧麦呢？小店老板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一点变化，他把叼在嘴里的烟斗拿下来缓缓地端在手上，同时注意到了旁边瘦瘦的小伙计那一脸微怒的表情，脚随便挪动了几步，又再次把烟斗叼在了厚厚的嘴唇间，坚定、严肃地说道，是我放的！

星汉市顶级餐厅之一的面点酒家酒楼内，“师傅！您的手艺我都学会了！这个酒楼不需要您了！”

他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之一，小店老板微怒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这辈子已不再收徒弟了，是你非要拜我为师的！

天澈眼中也有些湿润了，他替葛目感到心酸，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小店老板确实是个值得拜的师傅，葛目擦了擦泪水和泪痕，眼中仍充满了各种味道的泪水，用响亮的声音喊道，我不会成为他的！这声音顷刻间仿佛穿透了整个小烧麦店，同时穿透了小店内每个人的心房，小店老板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吸着烟斗说道，你小子要是再哭，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徒弟！你还不赶快去拜见师傅！天澈欣喜地提醒道。

05
天澈按葛目师傅的建议在地区人口信息管理部门咨询了下自己发小的信息，很抱歉，您所咨询的问题属于个人隐私信息，未经当事人允许不能对其他人公开，我是他的发小，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他下吗？工作人员敏捷、迅速地进行了系列操作后，我只能帮您电话联系下，叮……叮……，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很抱歉，没打通，这样吧，您留下联系方式，若有电话回过来，我再和您联系，他摸了摸全身发现独自如赤身般与这座城市相拥的自己只有小烧卖店这一个落脚的地方。

一个星期后，小烧卖店内走进来一位身穿西服工作装，佩戴一条蓝色领带的青年问道，请问哪位是天澈先生，正在和那位小店内瘦瘦的小伙计一起整理小店桌椅的他转身一看，我是，您是？

天蓝先生让我来接您的，说您是他一个很好的发小。

天澈和小店老板与葛目道别，葛目露出了带酒窝得热情的微笑，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好朋友，再联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与那位戴一条蓝色领带的青年离开了小店，上了一辆浅蓝色的汽车，伴随着汽车向前行驶，他从车窗外看到了造型别致得各式各样的建筑、宽阔奔流不息的江河、古典充满文化气息的老街、结构与城市浑然一体的立交桥等景色，他仿佛在这一段不长的路途中领略到了整座城市的繁华景象。

星汉大厦观景台上，一个穿休闲西服，手拿一个装有浅浅一层红酒的高脚杯的年轻人在眺望着远方的景色。你是天蓝？！这个拿红酒杯的年轻人缓缓地转过身来，那经过岁月洗礼的脸上露出了就像青藏高原澄澈的天空一样自然的微笑，好久不见，天澈！他与天蓝已经快十年未见了，不过听到这句熟悉的好久不见，那因岁月间隔的、略显矛盾的陌生感似乎转眼间消失不见了，天澈不知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混得如何，但听到，你来和我一起奋斗吧！好！

二十年后，一位身姿挺拔、英姿飒爽的男人闲适地站在星汉大厦中从窗外望去，感概道，岁月的经历皆是繁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