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汪曾祺的文集，是在一个沉闷的下午。那种夏天的烦闷，就像到处都是空气，空气却近于不存在的那种烦闷。
但当看到汪曾祺先生说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这样的文字就像无声处的惊雷，瞬间划破笼罩在周围的沉闷，带来一阵阵人间烟火。
这个时代，跟风的新媒体，也学着那些文士，给他贴上一个标签：“最后一个士大夫的”，这几个字就像一个怀才不遇的政客，苦兮兮的，看上去就让人心烦意乱。在我看来，他就是汪曾祺，一个光看名字就觉得赏心悦目的汪曾祺。至少在写这本有趣的栀子花的《人间草木》的时候，就是一位像他名字一样好玩的老头儿。
世人来看他的文章，都是在看他的豁达乐观。却不在意，他的人生，也是历经人世沧桑。一碗人间烟火的熬制，并非那么简单，这一点，从他年轻时的文字中就能看出。
比如他早年的文字《落魄》：
我们小时听老人经常告诫的两件事，一是“万恶的社会”，另一件就是行旅的艰难。……见多识广，社会地位高于旁人，他却当真走了几千里，干什么？是在家乡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或怄了气，一跺脚，要到一个亲戚朋友耳目所不及的地方来创一番事业，将来衣锦荣归，好向家中妻子儿女说一声“我总算对得起你们”？
这段文字写在他创作生涯的前十年，文辞华丽，节奏细密紧凑，感官描写敏锐，用词却显愤懑，字里行间又不乏青年作家的恃才傲物。最后一句“是在家乡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或怄了气，一跺脚，要到一个亲戚朋友耳目所不及的地方来创一番事业，将来衣锦荣归，好向家中妻子儿女说一声：我总算对得起你们？”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汪曾祺在西联大学读书时，其实并不那么受欢迎，因为不爱体育，不认真学外语，导致肄业，因为缺一张大学毕业文凭，工作一换再换，历尽波折。
从西南联大毕业后，他辗转来到上海，希望通过熟人介绍找到一份职业，却不料连碰钉子，手头仅有的一点钱也花光了，即将落魄街头。那时的他，情绪异常低落，甚至想到自杀。可不是一个落魄了得。
幸而他的恩师沈从文知道后，写信责骂他说：“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里有一支笔，怕什么！”
图：汪曾祺和沈从文
他才从落魄中爬起身来，用一支笔，写尽心中对时局的悲愤之情，除了《落魄》外，他还写过《复仇》：
他梦见他对着一面壁直的黑暗，他自己也变细，变长。他想超出黑暗，可是黑暗无穷的高，看也看不尽的高呀。他转了一个方向，还是这样。再转，一样。再转，一样。一样，一样，一样是壁直而平，黑暗。他累了，像一根长线似的落在地上。“你软一点，圆一点嘛！”于是黑暗成了一朵莲花。他在莲花的一层又一层瓣子里。他多小呀，他找不到自己了。
他梦见他对着一面壁直的黑暗，他自己也变细，变长……他多小呀，他找不到自己了。
这时的他，风格也华丽，也多变，也有恨气，也有对自身的迷茫。每一个怀有梦想的写作者应该能体会，在能创作出世人都为之震颤的作品前，都会有这种感觉：经常觉得自己很小，小到能被任何一句言语淹没，心中却又如此不甘。就像所有穷人、异乡人一样，受过苦难却依旧想出人头地。就是这种不甘，让人们觉得自己能熬过冰冷的长夜。
而汪曾祺的不甘，让他满怀希望地握紧手里的笔杆，写尽心中一片凌云壮志，给时代来了一场狠狠的《复仇》。
这两篇文字，现在收录在汪曾祺的《前十年集》中。
他早年跌宕起伏，后又经历文革，表面上是江青的重用红人，实质上被江青挟制，低声下气，又被人误解。几度受审查，人生起起伏伏，如履薄冰，而就是在那样的人生行程里，他学会了淡然，学会了圆融，至此，他开始关注眼前，关注人间烟火，一篇篇佳作逐一诞生。比如这本《受戒》，他开始以诗意的文字，讲述诗意的生活方式。
白岩松、莫言、韩寒、柴静、龙应台……都推崇备至。
接下来，是一个吃货的诞生记。他不仅自己是个吃货，还吆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
他说，不管是古代的还是异地的食物，比如葵和薤，都吃一点。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福的。许多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蔬菜，比如菠菜和莴笋，其实原来都是外国菜。西红柿、洋葱，几十年前中国还没有，很多人吃不惯，现在不是也都很爱吃了么?
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于是，一本承载着一个吃货的良苦用心的文集出来了，它就是《人间滋味》。
再后来，他开始一心扑在生活上了，他说，品品茶，喝喝酒，听听曲，写写字，人生少忧虑，生活才好玩。
他总是用半揶揄的口吻，写一些小人物的悲喜，但不算刻薄，有悲悯心。他写生活，写人间草木，写山川河流，他说，活着，就还得做一点事。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乐。
是啊，我们有过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乐，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一道道创伤，虽都刻在心里，但却成就了现在的我们，它们不应该成为人生的负累，而应该埋在心底珍藏。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啥呢？所以，最后推荐给大家的是《生活是很好玩的》。
来，一起和生活玩起来。
. 全文完 .
图 | 网络
文 |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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