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用什么来对抗人生的荒凉

现在，人们越来越重视原生家庭对个人的影响，似乎我们后天一切的缺点和不顺都带着原生家庭的罪过。如果有一个12岁的男孩，他的父亲当年只留给他一个带裂纹的碗，以便走投无路的时候用它去讨饭，你能够设想他最后成为了一个怎样的人吗？

这个男孩就是路内的长篇小说《慈悲》的主人公——水生。

《慈悲》|用什么来对抗人生的荒凉

01 水生，走过去

除了一只破碗，父亲还留给水生一句话，这句话，在逃荒的路上，父亲曾经说了两次：

水生，走过去！不要看他！

一次是水生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在田埂上慢慢地走着，忽然歪倒在地上，全身都肿了起来。水生吓住了。

一次是妈妈带着水生，爸爸带着弟弟，打算去不同的地方乘船渡江。分手之际，忽然出现了一个饿疯了的人，嘴里叼着根一尺长的骨头。水生又吓坏了，只能“骇然地看着他”。

虽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但这句话无疑让水生受用终生，尤其是当他遇到各种看似过不去的坎儿的时候。

其实，我们遇到的很多艰难困苦未必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我们也未必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弱小。

更多时候，我们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举步维艰的。这就像走一条窄窄的独木桥，越害怕，越容易发抖，也就越难以维持平衡。此时，只要鼓起勇气，壮起胆子，横下一条心，说不定就有惊无险闯过去了。

02 苯酚，一种符号

水生工专毕业后进了一家化工厂，他所在的车间生产苯酚，一种气味芳香却有毒的东西。而我理解，在本书中，苯酚不只是一种化工产品，它还是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符号。

首先，它是悖论的符号。

苯酚有毒，但是为了生存，甚至为了能多得到一点补助，水生师傅、水生和其他工友又不得不以此为生。

师傅和水生一直都在帮助别人申请补助，轮到自己的生活遭遇不幸时，却没有人为自己主动伸出援手。

师傅教育水生“是根枪就要立起来”。女儿生病后，师傅难得一次为自己申请补助，却遭到小人的嘲笑和戏弄。师傅又对自己说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就跪在了车间门口。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谁又谁敢说他这一跪有损自己的一世英名呢？

有人认为路内的《慈悲》与余华的《活着》可以相提并论，的确，读这部作品的时候，我们难免会想，活着，竟是这般不容易。它既是在写活，也是在写死，因为生和死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例如，水生妻子肝病加重后，她说，“唯一能宽慰的，是想到，人都是要死的。”而年轻时曾喜欢过她的小何医生（已经是老何医生了）说：“你讲错了，人都是挣扎着活下来的。”

……

它是死亡的符号。

因长期从事有毒作业，苯酚车间的很多工人退休后时间不长就会因癌症去世。水生的师傅没有等到退休的年纪就因骨癌去了，而这本书的确写了太多的死亡。

水生的父母因饥荒而死；抚养他长大的叔叔因酗酒而死；寡妇汪兴妹在污水池里自杀；犯破坏生产罪的师兄根生出狱后上吊自杀；同事邓思贤终于挣了不少钱，可是却没有享福的命，出差途中死于中风……

当妻子也去世后，水生和女儿在殡仪馆和她告别，房间里有一股苯酚的气味。这种熟悉的气味，让水生和女儿都哭了。

这里的苯酚气味并不是水生衣服上残留的，而是只有这种场合才会用的，因为苯酚本来就是用于给遗体做防腐处理的。我也是看到这里才明白，原来在本书中，苯酚就是死亡的符号。

周国平说死亡和太阳一样不可直视，而《慈悲》中的那些小人物对死却有着朴素的看法。

有一年七月十五，水生看见屋外有大大的月亮，妻子告诉他，今天是鬼节，应该祭奠死去的亲人。她说：父亲（也是水生的师傅）教给她，即便是穷人，也要死得体面，子孙要让先人体面地待在阴间，这就是家教。

车间工会主席宋百成虽然平时不大敢给工人做主，但他喜欢练习毛笔书法，其中他最常写的竟是挽联。他说：死是一件大事。挽联，要用隶书写，恭恭敬敬。死的时候有隶书写成的挽联，系在花圈上，这件事很有意义。

03 慈悲，抵挡人生荒凉的利器

在很长时间里，水生一直都不知道父母和弟弟的生死，他就是这世上的孤儿。但是，应当说他还是很幸运的，他生命里那些重要的人都用一颗慈悲心善待了他。

叔叔和婶婶就是他的养父母，给了他们所能给的相对良好的教养，还让他十六岁考上了工专，出来以后就是工人，就不会再挨饿。叔叔一直对水生说：“吃饭不要吃全饱，留个三成饥，穿衣不要穿全暖，留个三分寒。这点饥寒就是你的家底，以后你饿了就不会觉得太饿，冷了就不会觉得太冷。”

去苯酚厂上班后，水生又遇到了一个好师傅。师傅不仅教了他操作技术，在做人方面也是言传身教。师傅去世之后，水生也像师傅一样，敢于为工人说话，有智有谋，成了工人中德高望重的人，用自己的言行赢得了大家的尊敬。

妻子虽然身体不好，但她让水生在这世上有了自己的家，她也教会了水生很多东西。她同意收养天生兔唇的女儿，还告诉女儿她是观音菩萨送来的。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幅菩萨心肠？当她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的时候，她劝已经长大的女儿不要记恨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也很重要，她说：

你记着我的话就可以了。活到三十岁，人就会荒凉起来。

女儿也不从让水生操心，用水生自己的话说，有这个女儿真是值了。

高考前，水生要去外地出差，不能陪她，而她却说，“爸爸，我们都拼了，不要让妈妈失望。”

后来，她亲生父亲想让她去看看亲生母亲时，她说，“你们都是我的爸爸，我认了。但我的妈妈，只有黎玉生一个人，没有别人了。观音菩萨把我送到她手里，我的名字是她取的，她不嫌弃我豁嘴，也不嫌弃我是个女孩。”

后来，水生给各地的民营企业设计苯酚生产线，争了很多钱，他每次回来，都要把钱摆在妻子的遗像前，跟她说会儿话，而她总是微笑着看着窗外。

04 何为慈悲

作家路内

究竟什么是慈悲，又究竟是为什么作家要以此给小说命名呢？作者本人是这样说的：

我想写一种中国式的善良，甚至价值观不是很高明的善良。

但是他写着写着，也担心自己把善良庸俗化，然后反过来想到一个问题：

慈悲这个东西其实没有理性，它和我们追求的正义是不一样的，但它仍然在道德上具有一定的作用。”

就让我们记住封面上这句话吧：只要活着，终会有好事发生，慈悲，则让我们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