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武——第二个石屏

作者: 朋友来吧 | 来源:发表于2019-02-24 00:48 被阅读54次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

              ——陆羽《茶经》

            云南迄南之利,首在茶。而茶之产易武较多。易武周八百里,入山作茶者十万人。

            ——清《滇海虞衡志》

            早就听说过石屏人“走西头”的传奇,然而絮讲石屏人走西头历史的人,却少之又少,大多是道听途说,而且总有些口头加工的痕迹,挤了水分没有骨。

            县图书馆里,资料也似乎“捉襟见肘”,得不到具体直观的东西。

            也可略作估算,如果旧时走西头的石屏人还有健在的,也至少在九十高龄以上。

            九十高龄走了西头的,又有几人?还有几人?即便还有,还能讲述清楚吗?记忆上本身就是有难度的。

            历史总是不等人的,石屏人“走西头”的故事也渐趋为一个历史名词。

            可是我一直对这一段石屏人的历史割舍不了,它也一直在切切地召唤,这个召唤没有停息,不弱反强。

            冥冥之中,走西头既陌生,又熟悉;既模糊,又清楚;既苍凉,又热烈……

            我的两个曾祖就是走了西头,但是一去不复返的,不知他们是死是活,总之再无丝毫音讯,留下永久的谜团。

            既然寻意已决,也就不想退缩,行动强于心动,我最终在己亥年初去寻迹,尽管这个想法充满了问号,或者可能不可得,或者只能接触一丁点皮毛。

    一、西衍不易,难不倒初心不改的石屏人

            以石屏为起点,西头一线是从宝秀开始算起的,它绵延到元江、普洱诸县、景洪一带,乃至缅甸、老挝、泰国、越南等地。

            要算石屏人走西头的总路程,很难,在这片崇山峻岭,江河串联之地,“凡是炊烟地,皆有石屏人”,足迹遍布,开拓无边,又有谁能说得清?

            《石屏县志》等文献上载,从明朝始,至民国数百年间,地域并不大的石屏人口数量一直呈减员之势,这部分人员中,绝大多数都是青壮年。

            正是居家顶大梁的年纪,他们为何“抛家舍业”,他们去了何方?

            这段伟大而苍凉的历史,源于洪武大帝时期。军屯、民屯、商屯的成功运作,令人不得不佩服朱元璋的宏韬伟略,气势空前。

      云南自古以来,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它自然也是朱元璋不能省心之地。

            因为虽然天下初定,四海平服,但一路逃西的元朝旧臣梁王和软硬不吃的土酋蛮人称兄道弟,早已经视云南为纵情化梦之地,安逸享乐之窝。你朱元璋不是厉害吗?厉害就来吧!放眼四海,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唯有这里是个例外。这里有的是山峦天险,毒虫雾瘴,战线纵深几千里,路险不平草埋人,马蹄都让你走烂掉。凭这些就够你喝一壶的,我们的武器自愧不如你,但我们有老天保佑,神功护体,另立一国也不是什么难事。

            元朝旧臣和土著酋人们心安理得,并不把朱元璋的战略构想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舒心自如。

            但朱元璋的帝王风范岂能低估?他一声令下,向西南进军!他亲自在南京城高石坎、柳树湾军士聚集地为将士壮行,并命义子沐英和爱将傅友德统领大军西进。

            溃堤之下,焉有完穴?那些平时叫嚣惯的达官贵人们,终于领教了什么是真正的军力。心里想着给明朝军队喝的那一壶反过来轮到他们头上,一时狼烟四起,明军金戈铁马,摧枯拉朽,元朝旧臣的城池一座座被攻陷,那些吹嘘。所谓神功护体的土著们束手被灭,或者缴械投降。

            朱元璋的高明后续工程继续推进,他知道,边疆稳定压倒一切,这个农民出身的皇帝,对西进的军士制定了政策:战时为军,平时为农。层层把关,制约土官。一定要把中央政令贯彻落实到底。

            驻下来的军士,必须就地安家,绝了回老家的念头,繁衍生息。

            石屏一地,居民原为土著棘人,明朝政府的军屯民屯之风还未吹到之时,日子不紧不慢,虽谈不上丰衣足食,但勉强度日也还说得过去,粮食不够野菜凑,捞鱼摸虾也逍遥,秀山寺的钟声一天一天地撞着,异龙湖畔渔歌洒满船头。

            无论如何,这块土地也仅仅能满足口腹之欲,它的确谈不上丰产。这里的人也无法想象什么是锦衣玉食,什么是高宅大院。临水低矮的茅屋,烂泥糊成的土坯墙,就是他们的安居之所。

            当少数扛着军屯民屯责任的军士来到石屏异龙湖、宝秀海的时候,一池春水忽然泛起波澜,阵势完全变了。

            先进的东西总要战胜落后的东西,北方的军士们带来的是先进的理念和生产技术,别的不说,仅仅是水车,就足以改变当地人的生产方式。

            那年那月,延西向东狭长的石屏坝有三个湖:西边的是宝秀海,中间叫鉴湖,东部的名异龙湖。每到雨季,三个湖像发疯的三兄弟,把石屏人搅得寝食不安,湖水四溢,肆虐成灾。人力捞掘的沟渠早已不堪重负,溃绝的水口令人目不暇接,即将到口的收成一时白浪一片,庄稼一片狼藉,血本无归。

            这下好了,来屯田的北方人真不简单,他们砍倒粗壮的松树,锯成木板,用三块细长的长板做水槽,再砍木凿榫作为水车龙骨,水车龙骨连接起一片片榫叶,水车龙头的工艺稍微复杂,它旋转三百六十度,起到拉连木榫带动水的作用,龙头两端中间部位,是木质坚硬的栎树木贯通的,经久耐用。

            水车的附属产品是扯水棒,一左一右被人拉扯,水就从水车尾带到水车头,淌到另一块田里;也或者把水车田头支稳在田头,左右竖起两棵木桩,高约一米五,木桩顶端也用木头连接,仍然是一左一右两人,这种先进武器是用脚踩的。

            天旱的时候把沟里的水扯到干田里,雨涝的时候扯掉田水保庄稼,实在是一件好宝贝。

            困扰石屏人的水患问题终于在很大程度上得以解决!

      北方军士的屯田可谓意义重大,除了解决水患,庄稼种子也得到极大的改良,以前石屏人栽种的低产量黍粱被品质优良的水稻代替。       

          石屏人终于过上笑脸常在的日子,入了石屏的北方军士也成了后来石屏汉族的先祖。

            两百年以后,到了十六世纪,红薯、马铃薯也从外国引进中国,石屏坝区优质的土壤非常适合栽种这两个外来物种。

            这里冬无苦寒,夏无烈炎,风调雨顺本是常态,是宜居之地,庄稼一栽一个好,锦衣玉食的光焰一时跃动起来。

            衣食无忧,人口繁衍就是自然的事,异龙湖一带,宝秀海周边,村寨多了起来,寨名渐趋繁多,姓氏也开始复杂,民族融合的大势定格在石屏的一方水土。

            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中原文化,播撒在石屏人的意识形态中,读书风气日甚一日,石屏人正在和中原无限接近,多年以后,竟然形成了仅次于昆明、大理的读书氛围。

            炊烟弥漫在村头巷尾,婴啼贯穿在屋里家外。石屏,早已不同往日。

            然则,地域面积没有加增,人口数量却在攀升,这也成了石屏人必须面对的现实,这个现实成了石屏人不得不面临的一道坎。

            嘴巴多了,总得吃饭,而粮食再丰产,也不够吃!

            自古以来,各朝统治者都有对人口增长重视的基本措施,康熙皇帝尤其提倡多子多福多富贵,并把它升格为一种中国人的生活哲学。这道哲学命题却在此时此刻的石屏显得啼笑皆非,人多地少的矛盾困局又成了石屏人的一大忧愁。

            怎么办?

            具有北方良好基因的石屏人,找到了解决吃饭问题的法宝:走西头。他们已经掌握了中原先进的冶炼技术,熟悉了中原样式的建筑风格,手工制作早已经不是问题。

            最主要的是,石屏人早把北方军士吃苦耐劳,不屈不挠的顽强作风根植在骨子深处。其实,任何一支民族,对这种理念的追求,都不可或缺。

            昔日的中原西进难,但是大一统的初心不变;石屏人的西衍也难,但是无畏求索的初心也不变。

      崇山峻岭横不怕,要留奋斗在人间。

            石屏人陆陆续续踏上西头之路,他们挑着篮子,两头担着牙牙学语的孩童,他们赶着骡马,骡马背上是简单的衣物被褥,米盐商品,伴随着滴答的汗水,一路向西。

            开始西进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一定是没底的,因为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豺狼不必说了,被豺狼虎豹吃了的悲剧时有发生;瘴气疟疾也不必说了,被疟疾取命的惨事不绝于耳。

            最要命的是人祸,石屏人西进途中聚集着一群群啸聚山林的土匪。杀人如麻的土匪,狠毒甚于豺狼厉瘴,拦截勒堵是他们的能事。石屏人因他们而血本无归的悲烈故事一次次上演。

            西衍路途几千里,一走就是数十天!风餐露宿是常态,岂能马革裹尸还?一路上殒命的石屏人比比皆是,箐边深涧白骨森森。那些亡魂在泣血诉说着内心的不甘。

            元江,墨江,普洱,思茅,景东,景谷,江城,西盟,澜沧,孟连,勐腊,勐海,景洪,大理,缅甸,越南,老挝……一道道山山水水,一片片激流险滩,无一没有石屏先人的足迹,一路向西的马帮战歌有了开始,就无剧终。

            都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不容易,哪闻石屏商帮泣鬼神?

            我们现在说的励志口号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几百年前的石屏人早就是身体力行的践行者了,他们无畏无惧,赚钱经商的心念一定,绝无更改。

            有学者认为:人口增长了,生产和交换就会增加,在荒地、树林、沼泽、高山的边缘,种植业就会发展,手工工场就会兴旺,城市和村庄就会变大,流动人口会增多,压力就大,人们做出的反应也越多。

            石屏先人走西头,绝非偶然之举。

    二、易武不易,终成石屏先人的第二个家

            易武,傣语译音,意为“美女蛇之地”, 这个意思为这个地方渲染出某种神秘传奇的色彩。

            易武是景洪市勐腊县的一个城镇,距离勐腊县城往东一百零一公里,路途弯多坡陡,坐农村客运车大约需要三个小时。

            早听过到此地跑车拉货的侄儿子说,这个地方有点怪。

            他说易武人大多数都说石屏话,男女老少都是,音调和现在石屏人的一模一样,毫无差别,甚至听得出石屏宝秀方言!

            听别人说总觉得不算直观,所以,同样好奇的我也专门为易武而来。

            现在的易武,估计鲜为人知,但清朝至民国时期的易武,却是一个蜚声中外的茶叶交易大集市。

            我一直疑惑,石屏先人为何选定了易武作为起居生活,并长达百余年从事茶叶生产的?

            带着疑问,我从易武博物馆馆长杨建华(祖籍石屏)讲述中得知。石屏先人寻找到易武,绝非偶然发现,那也是受中原文化影响的。中国先人非常重视风水学,包括地形地貌,家宅位置,坟地选址,等等,为保家人平安,出行顺利,家族兴旺发达,就得借助风水罗盘占卜,这是一门文化,从来不敢马虎的。

            话说有清朝石屏道士(年代久远,已不知其名,资料也无从查起),甚有名望,具扶危助困之心,人品深入人心。

            道士也喜欢研究罗盘风水,并有成就。

            道士亦好游名山大川,行至西头勐腊之时,审看山势显异相,错落有致,顿觉会有不凡,当是福地。道士遂顺山路行查,越走山形地貌越明朗,直到易武一地的时候,看易武周遭山势,如一骏马奔腾,虎虎生风,土壤肥沃。

            易武山口有古茶树,粗壮蓊郁,生长得神采奕奕。道士摘了一片叶子在口,嚼之生津,一路的疲顿消弭殆尽。道士心花怒放,心想易武必会是兴旺发达之地,气候也舒适怡人,平生仅见这么好的宝地,真的不可多得。

            当回到石屏的时候,道士向热衷于风水的同道中人讲述了他的发现,引起一阵共鸣,啧啧称奇。

            其时适逢石屏人丁与日俱增,石屏人正发愁着过剩的人口该走向何方。道士传来的利好消息让石屏人看到了希望,他们憧憬着这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淘金的热潮一时风起。

            还有,那时的云南已经不太平,杜文秀起义已经把云南弄得狼烟四起,建水的马如龙也震动了滇南道府,战火随时会引向石屏,为避战乱,石屏人收拾好细软,逃离他乡。

            易武,就是他们避难逃生的最佳地。于是石屏人山间铃响马帮来,有的结伴同行,有的跟随西进,前后沿袭百余年,在迢迢的古道上演绎出一段段赶马移民的诗史。

            我们熟知的普洱茶,是无法逾越易武的。易武对于普洱茶,相当于景德镇对于陶瓷,苏杭对于刺绣,安徽泾县对于宣纸。

            易武海拔两千米,旱季雾浓,日中方散,雾凝如雨,茶质优良。

            易武种茶的历史,颇有些年份。

            古时的易武茶,据说是唐朝易武的濮人无意中发现的。古时濮人以狩猎,吃老虎熊豹肉,一次,濮人吃过烧烤的老虎肉后,口干舌燥难耐,濮人随手掐折了些树上绿意盎然的叶子,放在罐里煮,叶子汤水散发出怡人的味道,待得撤了火,汤水温却,端起瓦罐,喝之甘之如饴,焦渴顿消,身心舒坦。

            这个口头的传说,与石屏道士赶赴易武尝茶叶的故事异曲同工。

            于是濮人开始种茶,他们把茶叶当成生活中的重要饮品。但濮人是游耕民族,以狩猎为主,贫困导致他们经常迁徙,茶叶的种植非常粗放,更谈不上用心管理,所以以后的各个朝代,易武茶都不瘟不火,不成气候。元朝时期,战争与疾病令易武土著村寨迁并,人少茶衰,明朝又有了一定的恢复。有清一朝,自乾隆始,政府对茶叶交易的管控逐渐温和,易武茶叶终于开始兴盛起来。

            此时,正是石屏人开始入迁易武的时候。

            石屏人迁居易武后,先从小商小贩做起,他们带去易武布匹、陶瓷、冶炼和砖瓦烧制技术,带回石屏鹿茸、虎骨、草药、茶叶。

            这种交易,让迁入易武的石屏人淘得了第一桶金。获得较高利润后,石屏人把目光聚焦在那些废旧茶园上,那是可以变废为宝的好东西啊。他们除了恢复废旧茶园,又开辟了新战场,他们的汗水遍洒易武的山山水水。

            石屏人在易武辛勤付出,做出了极大的经济贡献,他们对原来的茶山整合,经营,逐渐形成了名贯中西六大茶山:倚邦、攸乐、漫撒、曼砖、革登、易武。这是易武至为重要的名片,每一座茶山都代表着易武的形象。

            明朝中原传到石屏人手中的先进生产技术,又由石屏先人传到易武,大大加速了易武茶的生产。

      易武欣欣向荣,由原来的凋敝变得热闹非凡,万亩茶园开垦出来了,年产万担茶的意愿成了现实。茶叶加工也从散茶加工成型茶,制成元宝茶(七子饼茶)、砖茶、团茶。

            至嘉庆道光年间,茶叶贸易达到顶峰,最高年份达到十万担。

            易武出产的茶叶,缘何叫成了普洱茶?这可能令人产生疑问,因为易武茶的生产只是初加工,在普洱才是真正的压制成品,并从普洱一地销往四面八方,故名普洱茶。

            人道普洱茶甲天下,哪知正品清源在易武。

            易武,这个高原山岭里的小镇,经济变得发达起来,石屏先人雄心勃勃,决心把易武打造成小石屏。

            当时的易武政府也确切地得到了实惠,他们真心佩服石屏人的创业精神和智慧才能,放手让石屏人管理茶山,可以随意开垦,但必须服兵役,缴纳赋税。

            这个政策,对石屏人而言,已经非常优待了。易武成了西头一带汉族的主要聚居区,而且仅有此处,这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

            在石屏先人手中改天换日的易武,变成了普洱茶商的必争之地,甚至成为很多爱茶人的朝圣之地。

            易武茶在茶江湖的地位,如日中天,深受爱茶人的极力追捧。

            曾有广东茶商到易武,喝了易武茶,感慨其他的茶叶再好,也不及易武茶十之一二!后来一次,他喝了异地名为易武的茶叶,觉得口感与曾经喝过的易武茶大相径庭。这位精明的粤商遂取消了原来的“易武茶”生意,只到易武洽谈事务。

            随着易武茶的热卖,易武古镇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升。逢年过节,是易武镇最热闹非凡的时候,镇里镇外,本省外省,国内国外,万千宾客云集,充斥了整个古镇,简直是挥袖成云,挥汗成雨。客栈容不下,就在路边临时搭起蚊帐铺盖,就图一热闹。

            狮子舞耍了起来、灯会热闹起来,说书的、唱戏的,在各个茶肆会堂活跃着身影。          石屏人把易武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易武古城里充满了洋货,洋火柴、洋香烟、洋煤油、洋布匹、洋玩具……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在易武老城里经常可以看见外国人的身影,俄国人、日本人、法国人、荷兰人。外国人不知道景洪,只知道易武。

            石屏和易武的融合已经完全框定,百里易武,山山有茶园,处处是村寨,商旅来往不绝,一派兴旺景象。

            石屏先人逐渐把易武茶做大做强,各种茶庄字号应运而生。据记载,石屏人开设的茶庄字号共二十二家。

            主要茶庄有四家:同兴号,车顺号,同昌号,乾利贞号。

            这四家茶庄撑起了易武茶业的半壁江山,在普洱、石屏、香港开有分店。

            家大业大的四家茶庄各显其能,驰骋商海。有了雄厚的经济基础,求取功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同昌号的店主黄锦堂其弟黄席珍,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进京赶考,中武进士,后在四川宜宾做官。

            车顺号的店主车顺来,于光绪年间通过了乡试、会试,取得进京殿试资格,无奈路途遥远,交通闭塞,阴雨连绵,只好作罢。但心有所期的车顺来很聪明,他委托来地方监考的钦差大臣带易武茶叶进贡光绪皇帝。

            当光绪皇帝喝了这份贡茶后,颇为欣赏,遂送了车顺来“瑞供天朝”的匾额(匾额至今仍然存在,收藏在景洪市,易武镇的匾额为仿制),并且拨了每年两千两银子的专项资金,命易武地方官员挑选茶叶,进贡皇宫。皇帝的饮茶习惯成了“夏喝龙井,冬喝普洱”。

            乾利贞号店主袁德洋,其子袁嘉谷天资聪颖,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以总成绩第一考取经济特科状元,填补了“云南不点状元”的尴尬空白。

            其他茶庄还有东和祥(义兴祥)、泰东祥、宋兴昌、元泰丰、鸿庆号等等。

            这些茶庄原址现在都被国务院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商业的繁荣与茶叶产量的猛增,还让易武成为了“茶马古道”的始发地,那一时期,以易武为中心的茶马古道朝四方散射开去,主要的有:

            易武—老挝—越南—香港;

            易武—老挝—万象;

            易武—老挝—泰国;

            易武—大理—拉萨;

            易武—昆明—北京。

            在易武古镇十字街村,至今保留着易武贡茶进京的起运点——公家大园,也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公家大园里的榕树共十余棵,棵棵枝繁叶茂,如一把把巨伞,撑起易武的一片天,守护着易武家园。这些大树距今已有400多年,围径达10米左右,高20余米,树干上都长着一些青苔地衣等攀附植物。榕树就是沧桑老者,娓娓讲述易武的故事。

            由于常年雨水冲刷,水土流失,这些老榕树虬凸的根部,如手臂上青筋隆起的老者,那是满满的沧桑。

            榕树的根部已经高出地面一米多,显示着不屈不挠的生命活力。“马帮贡茶万里行”的石碑一方一圆,已有斑驳之色。

            公家大园是普洱茶辉煌历史的遗迹。百年前,每到贡茶进京,都会先在这里举行隆重的仪式。选择一个良辰吉日,在鞭炮和锣鼓声中,当地的官员、官兵、茶庄老板、制茶的师傅以及当地的老百姓一行人等,先是到石屏会馆关帝庙拜祭关羽。关羽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威猛故事,一直对上京进贡茶叶者有精神上的安慰作用,拜祭关羽也希望这趟进京之路能一路平坦。拜祭完关羽后,众人来到公家大园,向贡茶磕头、行大礼,极强的仪式感,一点马虎不得。

            中午时分,随着令箭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马帮带着贡茶正式启程赴京。

            普洱茶进入文学作品也已是不争的事实,曹雪芹的《红楼梦》里,也有描述,只是称之为女儿茶而已。第六十三回写宝玉吃了面食,怕停食,林之孝家劝他饮"普洱茶",宝玉饮后,顿时食欲便增。

            中俄签署《尼布楚条约》后,随着中国茶先后输入俄、法国,才有了关于中国茶的记载和中国茶写入文学作品。

            茶在英国渐渐风行起来。茶也罕见于英国十七世纪中叶的文学中。

            法国文豪巴尔扎克在其作品中称赞中国茶叶:“精细如拉塔亚烟丝,色黄如威尼斯金子,未曾品饮就幽香四溢”。

            俄国文学家托儿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写到有关中国茶的茶具、茶饮、茶礼,与战争相对应,成为和平的象征。

            易武茶是普洱茶中的珍品,易武茶是石屏先人培植的一个国际性的精品符号。甚至有学者指出,没有石屏人就没有普洱茶的今天!

            易武茶在石屏人的用心经营下,成为古时达官贵人,贵族绅士的宠儿,它基本上和寻常百姓搭不上联系。

            也正因如此,易武茶愈发显得神秘和珍贵。易武的石屏人结结实实地发了家,致了富。

            他们的心依然向着石屏的方向,他们把石屏的建筑师傅带来易武,盖起舒适宜居的四合院;他们带来了石屏的砖瓦师傅,烧窑制砖瓦;他们带来了陶瓷烧制技术,要用瓦罐腌制酸菜;他们自己酿制酱油;他们制作风吹豆䜴;他们也自己制作豆腐……那些石屏人古已有之的家常食品也竟然成了今天易武的名特产品!

            留下者已经固居,成了易武人,回去者赚得的钱物,用于起房盖屋。

            石屏老城,石屏宝秀也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实惠,至今仍存的青石板路,建筑样式脱胎于中原风格的民居老宅四合院,无一不在还原古石屏人走西头的初心。

            除了文献名邦的骄人称谓,那时的石屏称为经济名邦也不为过。那是人背马驮出的一个城,这个历史的漩涡的确显得耐人寻味。

    三、创业不易,但石屏人一直在苦苦坚守

            易武石屏人良心赚钱,所得财富,除了巩固家业,也不忘造福一方水土。比如修桥补路,既方便马帮通行,也为易武百姓带来便利;比如建盖多个石屏会馆,扶危济困,集体商议事务;比如重视教育,建盖学校……

            任何一个品牌,必须建立在和平的环境下,至少不能受到大灾大难的侵扰。

            易武茶在石屏先人的手中辉煌了一个世纪,但仍然脱离不了阵阵剧痛的宿命。

            1936年,越南的法国殖民者阻挠中国茶进入越南,易武茶往东南亚的销路被阻断;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各易武茶庄倒闭、茶农流散。南京政府财政部控制的中茶公司则选择佛海(今勐海县)建茶叶中心,易武日趋衰微。

            易武石屏人在国难当头,依然顾全大局,以国为重,出资出力,购枪购炮,出征战场,为抗战奉献力量。在抗日战争时期和国内战争时期,易武石屏人涌现出一批批革命志士。

            在现在易武镇政府旁广场上,矗立着一块易武人民革命斗争纪念碑,碑座上隽刻的革命烈士大多为易武石屏人。著名的景洪白花岭阻击战,莫方桥阻击战,都留下他们的无畏风采。其中,革命志士王少和的资料如下:

            王少和(字叔春、灿文),祖籍石屏,1901年生,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拥护抗日,提倡抵制日货,经常为民请愿,调解民众纠纷,享有一定威望,被推为“镇越县抗日民众自卫大队”大队长,云南省主席赠予“保障边疆”词匾。1943年任镇越县临时参议会副会长,1945年任参议长,国大代表。1946年在中国共产党的支持和指导下,发动武装暴动,任镇越县人民自卫军总队长,行政部(代行县政权)主任,1948年12月任云南人民自卫军江越支队副队长,1949年9月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区纵队九支队镇江整训总队总队长,1949年10月任镇越县人民政府副县长,1950年3月任勐海县副县长,1951年病逝。

            革命者们的英魂逝去,他们为远隔万水千山的石屏父老乡亲争了气。战歌一曲,浩气长存。易武因为有了石屏人,墨染铅华不一般。

            和平重返人间,刚刚解放以后的易武,浑无当初的繁华景象,石屏人又像刚刚创业的时候,不忘初心地经营茶叶,成立茶叶公司,拥护新中国的合作社组织。

            百物凋敝,好在茶山还在,茶树还在,这是易武石屏人的根。易武的茶叶品质依然清纯,香味不改。

            然而,几年以后的大跃进,又使易武茶跌入深渊,喝茶竟然成了小资产阶级情调,一夜间,易武茶仿佛变成了十恶不赦的东西。

            破四旧,让易武茶雪上加霜,易武石屏人噤若寒蝉。

            十年浩劫,全国动乱,易武浩劫,概莫能免。

            易武石屏人坚信他们的希望并没有灭,苦苦坚守先人们留下的基业,是当下的责任,什么都可以没有,但精神不能倒。

            诗人雪莱在他的《西风颂》中有一句名言: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普照,一九七八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党中央在北京召开划时代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全国进行拨乱反正。

            紧跟着,接下来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早一些。易武的六大茶山,终于剥去了乌黑的尘垢。茶梢头,青色泛起,地垄边,人勤春早。

            易武人的脸上浮现久违的笑容。一切都预示着新生活的重新开始。

            但是,易武人还是内心戚戚,充满疑虑,喝茶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阴影还悬挂在心头,因为那些令人心有余悸的运动,易武人只好含泪“忘记”了茶叶的生产技术,制茶工具也只能悄悄放在极不显眼的地方,让它们蒙尘。

            政府部门一直在为易武人卸下思想包袱,让他们轻装上阵,重新让易武茶的香味弥漫在这一片烟火地。

            当易武石屏人重新迸发出活力的时候,历史的车轮已经滚到了二十世纪的后期。

            茶叶的好坏直接体现生活品质的高低,中国茶文化体现一种淡定,一种情怀,一种清白,一种内敛,一种雅观。

            易武石屏人依然在茶叶行业里挥舞着鲜艳的旗帜,操守良心。

    四、回乡已难,石屏人依然一口乡音

            我们不知疲倦地走在易武老街的阡陌巷口,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看看。       

            凸凹的石板路,在清幽宁静中,还在隐隐透着骡马出行的蹄嗒声音,斑驳的土基墙,于桂树清芬处,仍然无声倾诉茶人归来的门环轻叩。

            这不是原汁原味的石屏么?

            石径,屋檐,瓦顶;天井,耳房,炊烟。古道微风马鞍,夕阳西下,漫步思绪纷然。   

            随眼望,院依然,古老的建筑依然还是百年前的风貌。保存最完好的是车顺号旧址,门前石墩上垫有木质穿斗,房屋间架是重檐阁楼式的土基墙四合院,门楣上“瑞贡天朝”的匾额虽然是复制品,但依然熠熠生辉,这是一个毫不打折的老字号,它记录着车家人百年前的辉煌。

            我们在车顺号主人家稍稍停留,敲了敲门,寂静的屋里没有回音。我们只好先斩后奏,径自进了院内,女主人从厨房里出来,原来她在腌酸菜。

            对于我们操着的石屏口音,她一点也不奇怪,只当是本地易武石屏口音而已。当我说了我们是石屏人,来看看车顺号的时候,她的脸上显出几分惊奇,她也好奇和她说相同口音的陌生人呢!于是请我们在堂屋坐下,煨上一壶水泡茶。正说着话,男主人从房里出来了,他刚刚睡了一觉。

            当我们问这对老夫妻知不知道老家石屏的时候,他们一脸茫然。他们知道的仅仅是“石屏”一词了,自祖上到他,都第七代了呢!

            对于他们“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现状,我隐隐一阵心酸。

            哦,他们已经是异乡人了,除了乡音未改,一切物是人非。

            易武老街,让我们回到了石屏。

            我们又叩开一个干净规整的院落大门,传来的口音是宝秀一带的口音。主人刚刚从自家茶厂回来,男主人叫何天能,祖籍石屏宝秀石老寨。他邀我们落座,叫家里管理事务的打工姑娘泡茶招待客人。

            姑娘深谙茶道,手法娴熟,备杯、备水、温壶、备茶、识茶、赏茶、温盅、置茶、闻香、冲第一道茶、烫杯、倒茶、备杯、分茶、端杯奉茶……整个泡茶环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令人叹服。

            我依然问何叔相同的问题,他倒是没有茫然的神色,十多年前,也曾去过石老寨寻根问祖,但无果。七十八岁的何叔已经是第九代了,石老寨的祖家也不复存在,连个土基砖头都找不到。

            我一直在想着那首《回乡偶书》的诗句,何叔去石老寨的时候,一定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和他有相同血统的人说不定就是寨里的某个或某几个面孔呢,只是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了吧!

            何叔只好无奈地回来易武,他只能从早已去世的父亲说过的话语中,去追寻,去遥望。

            我问何叔如何经营自己的茶的,何叔喝了一口茶,稍作沉思,先说他的做人感悟:

            首先,石屏人传统的东西非常好,石屏人很爱干净,家家厨房都卫生整洁,所以看厨房就能看出一家人的生活品性;看人要看个人形象,包括穿衣扣领,衣帽鞋袜。

            第二,石屏人勤俭节约,家家的事业都是靠勤俭节约挣得的,故,有钱时当思无钱时过日子。

            第三,石屏人家家讲门面,注重人情礼仪,客人来,茶先倒。前来串门的男子,如果有抽烟筒的习惯,主人要敬上毛烟,敬烟之前,要先把擦拭好的烟筒递给客人,再递火藤。

            第四,石屏人争气,个人争气,家族也争气,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第五,石屏人做事清白,做茶生意必须“三不欠”——不欠收购款,不欠国家税收,不欠师傅工资。

            第六,做人不可以忘本,须知自己来自哪里。既然祖上出自石屏农人,就把自家的茶庄命名为“茶农世家”。……

            何叔对茶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茶是底蕴相当深厚的东西,茶最能检验人心,以茶来反映人生百态,最是贴切不过。

            比如茶叶必须卫生,卫生令人舒服,身心愉悦。

            喝茶能静人心,老树茶为什么好喝?因为老树茶根深,吸收的营养物质丰富,和阅历丰富的人是一样的道理。春茶为什么好喝?因为茶树经过冬季的蛰伏,蓄够了养分,就像人早上起床洗脸充满精神一样。……

            何叔的茶经理论令人深思,茶和人的关系其实是紧紧相连的,具有浓浓的哲学意味。

            何叔对如何做好茶人做了总结:诚信是基石,创新是灵魂,合作是精华,学习是关键。

            我注意到,那位泡茶的姑娘也听得出神,把何叔说的话一一记在那本封面橘黄色的本子上。

            时间将近正午,何叔又要到茶厂看他的茶叶加工去了。

            我们有些不好意思,又意犹未尽。何叔何婶觉得我们可以去易武麻黑寨和他的二婶交流,她的人生经历更多。

            我们挥手道别。

            麻黑寨位于易武镇东北方向,有十一二公里,也不算远,可是没有客运车辆。大概是私家车多了,跑客运的不划算吧!

            只好租了一辆面包车,让开车师傅把我们送去麻黑寨。

      去麻黑寨的乡村道路比较崎岖,坡度也大,树林很密,风光无限。乘车时间也就是二十来分钟的时间,我们竟然在车里打起盹来。

            一切安然无事,我们很容易地找到何叔的二婶。看到这位二婶的时候,她正在自家们前拾掇着东西。

            何叔的二婶名叫高会仙,属虎的,已经九十五岁了。老人家很精瘦,虽然在干活,也穿得很干净。

            我们问她刚才在干什么,她说建筑师傅在为她建房子,她在捡一捡散落的碎砖头呢。

            老人家的话让我们震惊!九十五岁,九十五岁盖房子!这个数量词和这个动词短语,我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起来的!

            我们的敬仰之心油然而生,我隐隐明白了她的侄儿何天能叫我们来麻黑寨的初衷。

            老人家很热情,捋一捋不杂一根银丝的头发,去屋里抬凳子到外面让我们坐。“屋里光线不好,外面敞亮,也好讲古。”老人家耳朵一点不背,说话中气很足。

            我提出为老人家照张相,她有点为难,说刚刚干了活计,衣服上灰朴朴的,老了,照相也不好看。

            不过她也同意了,脱了外衣,用毛巾揩了揩脸,整了整衣领,坐下来照相。旋即又要煨水泡茶给我们喝,就灵便地去取了她自己做的散茶,泡好了招待我们,又整了整衣领,才坐下来正式絮絮地讲话。

            老人家祖籍石屏,但她并不出生于石屏,而是来自易武镇落水洞,“唉,我也不知道我的祖上是石屏哪里的,只知道石屏这个总名称了。还小的时候,我爸就不在了,我有姊妹四个,我第四个,都随母亲生活,摘茶,纺线,织布。我们也依靠大伯叔叔过日子。十八岁我就嫁给了何家,都是石屏人走西头的子儿子孙,也算是门当户对。”

            老人家眼睛闪着奕奕的神采,继续着她的回忆:“那时,家里的日子也好过,我嫁的时候得坐轿子了呢!轿子红彤彤的,前后八人抬呢!他(丈夫)在前面骑着马,穿衫子,戴洋帽,那朵大红花有菜碗口那样大。”老人家比划着,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采。

            她随手抬起脚边上的灰色的旧竹椅,“看到这把椅子了吗?这就是我的嫁妆,伴随我七十七年了,我父亲打给我的,我叫它大象腿,很结实,舍不得丢呢!在困难时期,它也陪着我,心安。”

            我问还有其他的嫁妆吗,老人家道:“还有两个铜盆,认不得收去了哪里,记也记不清楚了。”

            “奶奶,还有一个,在老家那边。”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原来是老人家的孙子。他刚刚从紧挨家的茶厂回来。

            “还是我孙子记心好,我老了,我老了,记不住了。”老人家呵呵地笑,随后叫我们喝茶。茶的滋味很不错,我对饮茶本来研究不多,但觉得口里泛甜,喉咙很润。

            老人家的孙子说了一句:天下茶叶数易武,易武茶叶推石门坎。石门坎的茶叶,麻黑的水,那才带劲呢!

      老人家稍作停顿,脸色黯淡下来:“后来的日子就难过了,土匪,老黄狗(国民党第八军)天天来闹得鸡飞狗跳,我一个年轻妇女,只能到山里逃难躲避,三个月回到家,早就被翻得一塌糊涂,不成样子。

            “我丈夫何明光在1951年,被人诬陷,抓进牢狱,日日挨批斗,时间长了,就生起病来。”

            老人家的眼眶红了起来,声音沉重:“我所晓得的何明光在监狱里生病的事,都是上面通知我的。我至今不认得他犯了什么错。

          “把他领出来以后没几天,就死了。政府给了我四百块钱,他们再不说何明光的半句话,我问是什么原因,人家就是不说。

          “唉,你说我有什么办法?那年我24岁,已经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难熬啊!

          “丈夫死后,老公公因为在旧社会当过保长,也被批斗,被栓在柱子上审问,手膀子都勒细了。

            “老公公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小叔,也受到牵连,上吊身亡了!

            “何明光死后两三年,生产队上搞入合作社运动,我早上四五点钟就得起床,把两个小娃交给婆婆,就得出工去了。

            “除了使牛耙田,我哪样都干过来了,赶马驮运芭蕉,驮运粮食,驮茅草。我也去缅甸驮米过日子。那种日子,饿啊,我得到处找吃的。

            “1958年,在社队里,我帮人缝衣服,除了村上,还得去附近的刮风寨栽种,收割,摘茶叶,每天过河到那边干活计,河水漫齐肚子,稍不小心就会被河水抬走了!

            “干那种牛马活计也就罢了,还得受生产队长的压制,吃的是稀饭汤,几片菜叶,几颗米,人影子都照得出来。还得经常面对被工作组来审问。

            “那种日子就叫走投无路啊,后来,我被派出去曼撒挖铜矿,一去就是两个月,家里就老婆婆带着我的两个小娃,唉,可怜啊!

          “老婆婆也被审问,她被逼无奈,只好把两个小娃丢给邻居,躲去石崖子,能躲一日是一日啊。但是又能躲到哪儿去呢?石崖子早就被民兵、工作组发现了,她还是被民兵找了回来,仍然被审问。老婆婆实在受不了了,就吃了狗闹花,想一死了之,她受不了那种根本没有错误事实的冤枉。但是她因为吃狗闹花不多,没有死得成。后来,她被工作组押到勐仑,一个月以后,被放了回来。从此,她得以在家干活过日子了。

            “后来,又遇到文化大革命,家被抄过多少次也记不清了。儿子何天强(现在62岁)被押去勐腊农场做了民工,儿子成绩多好啊,经常得到老师的夸奖。却又被人冤枉说杀了牛,他只读到初中就结束了。

            “儿子书读不成了,就只能回家务农,因为表现不错,被选了当村支书,直到现在……”

            老人家的讲述,就是一部血泪史。

            此时,屋外寂然无声,只有我“唰唰”的记录声。老人家的遭遇,与我母亲的何其相似!老人家的身影,仿佛幻化成了我的老娘。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忍辱负重地生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家里的娘啊!

            老人家续补道:“好在小时候,孙中山领导,我没有被缠脚,不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的姐姐们都被缠脚了呢!”

            “你丈夫不在了,你又只二十四岁,想过改嫁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到。

            “也不是没有人来提亲。”老人家顿了一顿道:“但我没有动心,就一心只想抚养两个小娃,还有婆婆。如果我改嫁了,小娃受气。嫂嫂也会学着我来,她的丈夫也早早地死了。

            “如果都改嫁了,这个家就彻底完蛋了,所以我一直没改嫁,守寡到了现在。生活难逃,我就挖草药卖,黄连,首乌,白花蛇草……只要能卖钱的,我都去山上挖来。一分也是钱,一角也是钱。我一定要把两个小娃拉扯大,我要为他们何家留下根。我这一生,那是被剥了几次皮的,但我没讨过饭,我没欠过债。我一直相信,生活会好起来的。

            “这些年,政策好,茶叶好卖,生活好起来了,我还有能力再盖间房子,让在曲靖打工的孙女回来守着,麻黑寨也不难在,是她的家呢!”

            老人家讲完了她的梗概故事,又叫我们喝茶,留下孙子和我们聊天,又去她盖房子的地方,蹲着看师傅们忙活,时不时地搬搬杂物,对建筑师傅说这里该怎么怎么样,那里该怎么怎么样。

            我们问老人家的孙子(名字何仲平,三十多岁)每年生产多少茶叶,利润怎么样。何仲平说,主要是忙不过来,每年也就生产两吨吧!这几年利润不错,2018年赚得两百万人民币。

            我感服,老人家的故事令人动容,老人家的孙子业绩骄人。作为石屏人的血脉,他们也只是石屏人西衍奋斗的一个缩影。

            一片绿叶,能折射出一个春天,一滴雨露,能汇聚成一阵甘霖,一段故事,能反映出一个历史,一场奋斗,能留下来一段传奇。

            我不知道和老人家有相似经历的石屏儿女还有多少,但想来一定不会少。每一个走西头的石屏人都有说不完的故事,都有道不尽的悲喜。

            他们不求轰轰烈烈,他们只会坚忍奋斗,他们不问结果,他们只要耕耘。

            我可以很自豪地说,西头边疆稳定,人民安居乐业,民族团结融合,有着石屏人的汗水浇灌,石屏人在西头铸就了一座永远不倒的丰碑。不屈不挠的求索,力争上游的精神,让石屏人在西头撑起了一片天。

            离开风景如画,十之八九都是石屏人后裔的麻黑寨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片阳光……

            易武,就是一个谜。

    (附:易武的沿革有点复杂,赘述如下:   

            明、清为版纳易武,属车里宣慰司。

            1729年属普洱府,思茅厅。

            1913年置第六区行政分局(易武)。

            1927年属象明县。

            1929年属镇越县。

            1949年11月为镇越县政府驻地。

            1953年设版纳易武,属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州)。

            1957年为版纳易武(县级)。

            1958年易武、勐腊两县合并为易武县,驻勐腊,易武设区。

            1969年设易武公社。

            1984年分设为易武区和曼腊区。

            1988年改易武乡、曼腊彝族瑶族乡。

            2004年,撤销曼腊彝族瑶族乡,划归易武乡管辖。

            2015年,撤销易武乡,设立易武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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