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屏的山势重叠绵长,石屏的沟壑也蜿蜒纵横。
偶然听友人说石屏的大山里有座天生桥。天生桥位于石屏县哨冲镇落水洞的泥扇村附近,距离镇政府约三十公里,距离县城却仅有二十多公里。
其实友人早就说过天生桥的事,我却没有留意。今年五一的时候,他又重提天生桥。
去看看就去看看,先百度了一下,却没有石屏天生桥的介绍。想必天生桥是名不见经传的吧?但正因无名,有时反而会勾起人的兴趣。毕竟,没有人工雕琢痕迹的原始味儿,很不容易嗅到了。
我们骑摩托出发了。路线是石屏城——新城锰铁厂——天生桥。
时候已是夏天,处于河谷地带的新城乡热风阵阵,但青山滴翠的风景已然惹眼。
沿途的山坡上,杨梅正一个劲地坠着树枝。杨梅的采摘序曲已经在上演,又将是一个丰收的年景。
我们在新城乡锰铁厂停了会,又顺着河谷一直往里走。
天气已经相当燥热,三十多度呢!这无风的下午,令我们觉得有些憋闷,身上黏糊糊的。乡村道路上正铺设着水泥,搅拌车从落水洞方向往来运载着混凝土,美丽乡村的平整路面一直朝前延伸。
就在即将岔入天生桥方向的时候,路况已经不允许再继续骑行。
我们只好下了摩托车,走了灰土飞扬的一段路,不远处,已经能看见哨冲镇境内的第一个村子,名为泥扇村。也就是在这里,石屏的两条河流——新城的白花龙河与龙朋的甸中河交汇于一处。
虽然还是枯水季节,雨水还没有到来,但不舍昼夜的两条河仍然携手向大桥乡方向流淌。它们即将再次汇聚在大桥河,流向小河底河,形成浩荡的红河支系。
我们终于走上了去往天生桥的小路。
小路也确然是小路,不过较为平缓。甸中河的水在这里被人工沟渠分了一杯羹,清澈见底,缓缓地向干渴的农田输送。
虽是河谷,但此时气温一下平和下来,与刚才的燥热大相径庭,婆娑的树影密密地倾轧在山脚。
河的西侧是落水洞方向的银厂坡,很陡峻,含铅锌矿。早些年,落水洞就自发组织了矿车队,老板渐多,修筑了落水洞和新城的乡村公路,事业上显着浓浓的绿意。
当我们到达天生桥附近的时候,热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甚至觉得有了嗖嗖的凉意。
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喀斯特地貌的巨石阵,布满了整个河道,错落相抵,突兀向天,巨石间的孔穴已然成了涵洞,那是水流的下泄处。
我们踏上了天生桥。
“桥”的确是天生的:几块简单的巨石横贯在河道上,像是顺当的河道于此处处猛然打了一个结。
几块巨石,几绺简单的连接,天生桥就是这样简单,简单得很土。现代元素似乎是一个传说。
它唯一的人工雕琢痕迹,是后来的行路者们用铁錾凿出了数十台石阶,形成了一条高低起伏的路径。
我却被天生桥雄浑的简单深深地吸引了。
天生桥是古的,这一点,我可以自信地断定。“桥”上被枯叶铺满了,苔藓地衣是它的绿装。绿装只待雨水的光临,凸显绵绵的生气。
天生桥弯腰弓背,似一个静默的老者,巨石的尖利狰狞早已经变成了和善温情。时光是最有能耐的工匠,总要把自以为是的东西内化得沉稳睿智。
天生桥的水在下面涌动,它的每一秒都在迎接着水的崭新一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河水一去不返,留给天生桥的只有无限的守候。
我的眼前幻化出天生桥与人对话的浓厚剪影。
晨露未干,赶骡骑驴的旅人,正从大山两端向天生桥走来。
骄阳如火,桥上的人影幢幢,留下一串消弭了疲倦的足迹。
残阳如血,行客渐归,高山那端的村野即将扬起盼归的炊烟。
天生桥的四季一直留下生气,童声的欢快响音走向了沙哑沧桑,连蹦带跳的身影变成了沉稳的脚步。一道道身影从天生桥上来了去了,笑了哭了,汗渍泪水绽开了苦乐的生活纠结,步履不停诠释了百味的人生滋味。
天生桥,把山岭的幽深险峻舒缓成小桥流水。它也似如花美眷面上的一弯远山眉,眉梢上萦绕着一曲思念谣,桥眉上的黛色在茵茵绿植的映衬下,更显浓重了。
在静谧的时光里,天生桥只和山野淡淡相处,它不去计较浮华之事,它没有轰轰烈烈的本意,它只有安安心心的静默。
我在天生桥上聆听到了时光划过岁月青苔的声音。它在寂然中浸泡,盈一抹浅浅的微笑,将岁月细细打磨。
天生桥是执拗傲然的,它的知音只有奔流不息的河水,还有不屈生长的榕树身。
天生桥的榕树虽然树身不壮,但它们的精神是健旺的。
榕树与石头早就浑然相生,答情连意,褐色的榕树根有粗有细,密密匝匝地盘绕成一大圈根网,成了桥上巨石们凸露的血脉,所以冰冷的石头也有了生机活力,形成了一个家的样子。
别的所谓生命贵树,是断然和桥上的巨石搭不上亲昵的,唯有这榕树毫不嫌弃,不但不嫌弃,还把石头视为自己的宝,把巨石结结实实地包裹住了。即使巨石有了悬空,也被藤状的树根缠住,生怕有了闪失。
巨石反倒就像个婴孩,躺在树母的怀中,寻不到冰冷的脾气。昂然问天的榕树冠撒下一片疏影,为它的宝贝遮阴挡风,生怕宝贝受了委屈,显出几分溺爱。
它们相依相偎,再也不分开。
榕树根再继续伸进巨石脚下的沙土里,汲取水分,形成源源不断的能源流。
这个树与石的“家园”,是一种别样的温馨流露。
我们还在几十米开外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响,一条石头间的白练隐隐地透了出来。白在寂寥的山隙间有些张扬放肆,放着野气,全无羞涩感,更谈不上矜持。
无邪的水流率性而为,从龙朋甸中一路欢歌而来,在天生桥戛然而止,兴奋得像远道归家的孩子,干脆形成一条娇小的瀑布,与巨石缠绵。那小瀑布欢畅飞溅的水珠,就是跳动着赞美生命的音符。这跃动的音符使本已浸润的氧离子刹那间更丰富起来,绿意盎然的山谷愈加水灵了。
虽然时令还是旱季,水流暂时没有形成雄劲的气势,但现在惹眼牵魂的欢快也是另一种韵致,这种韵致是不曾停滞的山水画卷。
友人说他的父亲几十年前曾在哨冲落水洞工作过。那时交通闭塞,出差回家只能多靠步行,天生桥是他必经之路。那时的天生桥水势才是雷霆万钧,像万马奔腾,声势激越着呢!
那时的鱼类也多,在瀑布潭中跳跃腾挪,巨石缝洼就是一个个鱼窝。
但在激流中生长的野生鱼类并不容易捕捉,偏有好事者不知怎么弄到一段雷管,引爆了炸鱼。爆炸声响过以后,热闹的河鱼却不见踪影。好事者看看湍急的河水,并不见鱼浮起来,只好悻悻而归。一天以后,河头那端的泥扇村传来消息,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村边的白花龙河漂满了鱼,全村人都出动了,怎么打捞都有。漂满了整个河道的鲢鱼泥鳅鲫鱼,让泥扇村人美美地享受了鲜美!至今也是泥扇村人一道深刻的记忆。
友人父亲的经历令人神往,我们根据天生桥河道里巨石顶上的水痕进行推断,那是不疑的事情。
上世纪中后叶,中国大地掀起兴修水利的热潮。石屏的新城三岔河水利工程也如火如荼,民工们截流了甸中河水量的大部分,所以天生桥的水势才有所回落,巨瀑大大缩小。
但尽管如此,今天的天生桥水流量还是不舍昼夜,雄壮依然。
只是这块福地因为交通的极大改善,已经很少为人所知了!
我站在天生桥上冥想,目光定格在山水石树上。
早就有几个泥扇村的孩子在忘情地戏耍着了。他们灵动的身躯在石头间串上跳下,没一刻安静,他们或者在小瀑布中冲冲凉,享受清澈的流水按摩;或者用树枝在石头脚边掏着花泥鳅,说不定能为家里的晚饭增添一道美食呢!
瀑布声笑闹声在天生桥回荡着,充盈着天籁般的野趣。
天生桥的原生之美还在继续着,它把水流分成了两个氛围。
刚刚还急淌着的喧闹水流,从桥的石洞中涌出后,流向前面开阔的浅滩。流水立刻变了一个样子,彷如突然间长大的女孩,变得妩媚宁静,成熟矜持起来,由原来的无拘无束转成默默地想着心事,做一个温婉的梦。
这个梦是平和安宁的。流水凝成一面明镜水潭,颀长静立的树族们忙不迭的把美颜投映在这面镜中,互相比着俏丽。
树梢的布谷鸟鸣唱得累了,落下来,脑袋警惕四顾,然后放心饮水,于潭边抖下羽毛,再飞上去树梢,继续它们的爱恋之歌,装饰着一个旷远的绿色幽境。
生活有苟且,也有诗和远方。
天生桥是没有浮躁的。
20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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